深宫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说「凄厉」半点儿也不过分。八月十五刚过，夜就凉了下来，秋蝉和蟋蟀一点声儿没有，紫禁城只剩下三两的星镶在漆黑的天幕上，出奇的远。

这样的时刻，就是掉根针也能听见，何况凄凄一声「啊——」，更是针尖儿一样刺破了安宁的夜。

如懿正打算歇下，听见这声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恍惚以为自己听岔了，刚要说话，又刺出来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嘶嘶的，很快便没了气息。

「是莲心！」

??《如懿传》，莲心值夜，遭王公公骚扰

整部《如懿传》，莲心是最命苦的，本是皇后跟前儿得脸的大宫女，谁知被强逼着许配给了太监王钦做对食，中秋一过便拜了堂，就住在庑房。

自那之后，一入夜，里边儿就会传出粗嘎又惊心的叫声，撕帛一样凄厉，仿佛受了酷刑一般。

??《如懿传》，皇后为能探听圣意，将自己的大宫女莲心许配给了御前大总管王钦，莲心受尽苦楚

不过是对食而已，当真如此吓人？

《如懿传》原著里，出身朝鲜的嘉贵人也这么问的，当即便有妃嫔诡秘一笑，招手示意众人靠近：

从前明朝的时候阉宦横行，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东西都有呢！大太监魏忠贤便耍尽了那些手段，和皇帝的乳母客氏对食，还弄死了好几个小宫女呢。

魏忠贤何许人？市井间一无赖耳。

《明史》里头说他「与群恶少博，少胜，为所苦，恚而自宫」，什么意思？无非寻花问柳、游手好闲至身无分文，为生活所迫，不得已挥刀自宫。

??魏忠贤，目不识丁，在宫里头混了大半辈子，将东西厂发扬光大到极致，喜欢听人称他为厂臣，耳目遍及天下，所有表示不满之人，均被其杖毙

可自宫跟生活贫苦有何关联，命根子能卖钱不成？

其实，这魏忠贤生于河北沧州，那里人多地少，穷困潦倒，不少人「阉割入宫以博富贵」，太监安德海、小德张、崔玉贵，均产自河北。

电影[大太监李莲英]里，姜文饰演的李莲英自始至终都以河北口音念台词，也是为贴近历史考虑。

??[大太监李莲英]，姜文本身便是河北唐山人

一入宫门三十年，魏忠贤从一个小太监变成了内宦府里的「小火者」，做些煮饭洗菜的粗活儿。

恰逢天启帝朱由校的生母「无人办膳」，他便去了，因此接触到了尚在懵懂之年的朱由校，还认识了他的乳母客氏，并与之结为「对食」。

有「搭伙吃饭」之意，原指宫女之间的女同性恋关系，后来指宦官与宫女结合。

这词儿最早出现在汉武帝时，说陈皇后无子，眼见恩宠难回，便命宫女扮上男子衣冠，与她同寝一室，「自相与为夫妇，名对食，甚相妒忌也」。

隋唐五代，又成了宫女太监结合的用词，只因「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

这「怨旷无聊」四字颇为精准。

清朝以前，宫女生病不可医治，死后不能入土，永不得婚配生子。太监则是懵懂间挨了一刀，就此没儿没女，一生苦役劳作，少不得受些腌臜气。

都是爹生娘养的，谁能贱过谁去？既不能婚配，做对假夫妻就个伴儿，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不是。

??古代的太监宫女，均是在最好的年纪进的宫，一生劳苦，命运如白居易《上阳白发人》所云：「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未年初选入，入时十六年六十。」后纷纷结为对食，惺惺相惜，彼此慰藉。还有了为他们撮合的媒人，渐渐形成产业链。图为清朝时候的太监宫女

明朝十万太监九千宫女，对食之风极盛。

宣宗赐给太监陈芜两个宫女；英宗时有个太监叫吴诚，家有一妻一妾；万历年间，郑贵妃手底下有个宫女叫吴赞女，竟同时跟两个没把儿的好上了。

打个下流比方，僧多粥少，没法子的事。

倒也见怪不怪，若宫女买个针线盐油都没太监相好的跑腿儿，反要被人从两个鼻孔里笑出声来。

那魏忠贤跟客氏也如此，之后里应外合把持朝政，将权谋机变运用得出神入化，玩弄朱由校于股掌之中。所到之处，官民无不磕头相送，好不威风！

??年的《新龙门客栈剧版》，李力群饰演的魏忠贤和张露饰演的乳母客氏非常经典

因这二人，明朝成「暗朝」，贪污腐化民不聊生。于是，清朝才对对食之事处处打压提防。

宫女也不再终生服役，25岁便可离宫自行婚嫁，且这些多为八旗女子，而太监多充汉族，民间就少有满人肯婚配汉族者，更遑论宫女太监对食。

《甄嬛传》里头有个细节，御前大总管苏培盛跟宫女槿汐对食之事败露，皇上竟依宫规处置。面对这个伺候了自己半辈子的太监，他显然不信任。

后来是甄嬛求情，他二人才得以讨杯喜酒。

??《甄嬛传》，苏培盛与崔槿汐交好，后期投靠甄嬛，也是因雍正待他没有情分

当时有文人骚客，惯爱作些杂剧散曲儿，《长生殿》是其一，说有宫女太监偷看唐玄宗与杨贵妃共浴，那太监还在屏风后头小声调笑道：

姐姐看得高兴啊，只怕不是侍候娘娘，还在那里偷看万岁爷哩！

隐晦道出宫女太监的性渴求，等于清朝面儿上禁止，私底下还是有的，左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懿传》里头，莲心跟王钦大喜，宫人们忙里忙外地操持，嫁衣都备好了，隆重得不像话。

你以为是恭贺新禧，谁不知道，这意味着对食之风一开，更多寂寞宫人可获得恩典，与同是天涯沦落的人儿结为伙伴，相互慰藉，排解心中郁闷。

??《如懿传》，莲心被逼与王钦拜堂成亲，实是清宫封建制度下一大悲剧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宫女如此，后妃亦然。皇城粉黛三千，为满足性欲与太监对食，早不新鲜。

徐克的[龙门飞甲]开场，便是明朝成化年间，西厂督主雨化田和万贵妃勾搭成奸，还滚了绣床。

??[龙门飞甲]

《延禧攻略》也有一集，乾隆下江南，船上设宴，当地官员百般奉承，寻了扬州瘦马跳舞唱曲儿。

令贵妃调侃道，「臣妾赏不来美人，若寻些长相俊俏的小太监放宫里，偶尔瞧一眼也能下饭了。」

??《延禧攻略》

这种长相俊俏的太监，叫「上床太监」。

吕辅卿在文集《河间见闻录》中写道：「太监在宫闱中，常与嫔妃相通。其阉割未尽者，又能欢娱，嫔妃争相罗致。」可知《延禧攻略》此言不虚。

但这「阉割未尽」几个意思？

传闻京城有专门做净身营生的，报两样价钱，保活的一个价儿，管阉不保活的又是另外一个价儿。

阉割刀为合金锻造，能防止感染，架势看上去似乎阴茎、睾丸都能割。有极个别割一半儿留一半儿，或是睾丸切一个留一个的，不大好说。

??阉割刀的成分是金和铜，可防止感染。下刀前要先清理粪便，三四天不能饮食，以防排泄物沾染创口。之后口中含一熟鸡蛋，防误咬了舌头。再以微弯的镰刀状小刀将阴囊、阴茎一起切断，缓行两三时辰，方可躺卧

据野史传，太监魏忠贤便是「虽腐余，势未尽」，李莲英也割得不彻底，留了些那方面的能力。

香港有个陈存仁医生，于清朝末年撰文，称名医马培之曾进宫为慈禧太后瞧病，为摸清真实病因，贿赂其贴身太监，得知慈禧曾得过小产后遗症。

乖乖。

慈禧寡居多年，根本不可能有孕，又何来小产之说？这小太监解释，说慈禧与李莲英有情，那李总管又是阉割未净之身。

??慈禧在颐和园仁寿殿前乘辇照，前为总管太监李莲英(右)、崔玉贵(左)

马培之恍然大悟，又跟着内官一道儿检查太监下身，才觉出这种阉法儿，再长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晚清太监孙耀庭也在自传里头说，太监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就是防止有些人没阉干净或阳具复起，再给他们挨一刀，叫「刷茬儿」。

??净身房场景重现，受割之人被蒙上眼睛，脱掉衣裤，手脚被缚得结结实实，呈大字形，为的是防他因痛极拼命、流血过多而死。北京南长街会计司胡同的毕五和地安门内方砖胡同的小刀刘，都是干这行的，每年分四次给内务府送净好身的孩子

会不会复起不知道，但多数太监都是连根拔起，输精管儿也跟着切了，约莫是不能再生出来的。

既不能再生，便不能与宫女交合，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这《万历野获编》就记载了个偏方儿：

福建抽税宦官高宷，谬听方士言，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

于是乎，高宷到处偷买小儿，私底下秘密处死，吸食其脑髓，以至百姓失儿无数，遂起民变。

可太监缺了那么一嘟噜好玩意儿，怎会冒出与女人交合的心思？殊不知雄激素虽以睾酮为主，却有部分前列腺液，肾上腺也能分泌雄激素少许。

所以即便是割得一干二净的太监，也有性欲，只是不知如何出火，到底难熬得紧。

??明人所绘《朱瞻基行乐图卷》(部分)，画中有不少明朝时的太监形象，他们势力极大，能左右皇帝的废立甚至生死，唯独对房事没有法子

却也不是一点儿主意没有。

《甄嬛传》里借助春宫图，《如懿传》是服食阿肌苏丸，《金瓶梅》则是花太监偷拿了宫里的《春意二十四解图》，再用勉铃刺激，以行天地之大乐。

《古今文史半月刊》第九期记阉人也有载：「阉人近女，每喜手抚口啮，紧张移时，至汗出即止。盖性欲至此已发泄净尽，亦变态也。」

可见，「对食」二字，不只是搭伙吃饭那么简单，更有抚慰与口咬的含义。

??《新龙门客栈剧版》

但仍有太监不满足，总想强做男人，便在腰间缚一行淫的假具，与宫女厮磨，权当男子行事。

清《人海记》中有写，说崇祯皇帝时，查获许多宫女太监淫戏所用狎具，气得皇后当场呕血数升。

《万历野获编》也记载：「近日都下有一阉竖比顽，以假阳具入小唱谷道不能出，遂胀死。」

「小唱」是教坊歌妓，至于「谷道」，自然是吃了五谷杂粮化成粪水流出的通道了。

??春画儿中立在帷帐旁的太监和躺在床上的宫女，但也极可能是妓女，因当时太监狎妓为一景儿，他们是妓女最欢迎的恩客，有些太监干脆就娶了妓女

这还不算尽兴，《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二回，李桂姐儿拜娘认女一节，说「刘公公还好，那薛公公快顽，把人掐拧得魂儿也没了」。

意思太监对食时不举，惟以「掐拧」对方为乐。有点儿碎银子的在外头娶了妓女做老婆，更是娶一个弄死一个。妓女尚且消受不住，何况宫女了。

也不只掐拧，《如懿传》里的莲心，身上十数排牙印子，直咬进血肉里，好几晚疼得她抓心挠肝儿走投无路，险些儿遭其活活摧残致死。

如此想来，紫禁城里那声儿穿破夜空、刺向深宫内苑的瘆人叫喊，倒也不足为奇了。

??《如懿传》，莲心身上伤痕累累

至于缘由，莲心冷笑，发出夜枭似的颤音：

他没办法像个男人那样，所以就咬，就拿针扎我的身体。他极力想做个男人，补上他所缺失的东西，就拿各种能想到的东西捅我。我求他，我哭，他却愈加高兴！

记得《长生殿》里有句唱词：

自小生来貌天然，花面/宫娥殿里我为光，归殿/每逢小监在阶前，相缠/伸手摸他裤儿边，不见。

好笑吗？我怎么觉着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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