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德黑兰 >> 德黑兰建筑 >> 阿富汗,曾属中国的佛缘之地
随着塔利班回到喀布尔,阿富汗再次成为世界焦点,
此处与中国关系密切,不仅曾属中国,还是中原佛教传入的源头,
今日一观不一样的阿富汗。
在阿富汗曾经有一座大佛,祂存在了上千年,却因为仇恨遭到破坏。这尊坐落于巴米扬的人间奇迹,就这样带着无数人的遗憾和眼泪,从世界上消失了。然而在他的邻国,还有名为云冈姊妹健在。他们出生于同代,天各一方,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佛陀的慈悲没有人种和国界差别,公里的观照,辉映着佛教从阿富汗传入中国的悠久历史。而你能想象吗,中国精美的佛像雕塑艺术,也与这个动荡不安的国家文化脉脉相通。人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阿富汗吗?或许吧,但那些曾经逝去的美好,更值得珍重。佛像之最:世上再无巴米扬
阿富汗只有荒芜和战争吗?那是你没有来到巴米扬河谷,这里自石器时代就有人农作,河水丰沛,土地肥沃,与其他苍茫的阿富汗山谷不同,可以说是中亚的鱼米江南,至今还盛产土豆。阿富汗是什么颜色的?或许多数人认为是荒芜岩壁呈现出的凄凉土黄。但在巴米扬,你可以找到生机勃发的绿色,传说能治愈所有疾病的湖水宝蓝,还有被佛祖荣光闪耀的金色。▲巴米扬大佛西大佛
▲巴米扬大佛西大佛与周边洞窟这一抹金色便源自巴米扬大佛,两座巨佛凿于公元五、六世纪,高38米,披蓝色袈裟,俗称“东大佛”,风格接近犍陀罗;另一尊高55米,穿红色袈裟,俗称“西大佛”,风格近似秣菟罗,它曾为世上最高的立佛,佛像面部和双手均涂有金色。▲巴米扬大佛东大佛
但在一千五百年后,大佛因为风雨的侵蚀,没有了当初的模样,袈裟鲜艳的色彩早已剥落不再,面目也已脱落,只有身量和衣纹清晰可见。这些细密密集的纹路由泥灰雕刻而出,精缜柔韧的机理,是秣菟罗艺术的写照。两尊佛像的两侧均有暗洞,高数十米,可拾级而上,直达佛顶。周边寺院的僧侣住在凿于山崖的洞窟内,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修行者也会在窟内增添佛像和色彩鲜艳的壁画,这是不是会想起敦煌的莫高窟和榆林窟呢。石窟内的七世纪至十世纪的佛教壁画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油画。此前确认最古老油画是十二世纪瑞典的“耶稣受难像”,这一发现将改写世界美术史。▲巴米扬壁画已破败不堪亟需保护晋代高僧法显、唐代玄奘和新罗僧慧超都曾瞻仰过宏伟庄严的巴米扬大佛。玄奘西行约公元年经巴米扬,他在《大唐西域记》形容当地(梵衍那国都城)佛教兴盛:“伽蓝(梵文,意佛寺)数十所,僧徒数千人……王城东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宝饰焕烂”,指的便是西大佛,而它的东面有“释迦佛立像高百余尺”,指的是东大佛。此地正处丝路之上,是往来欧洲、波斯、中国和印度间商队枢纽要津,至九世纪穆斯林入侵前,一直是佛教的重要节点。▲巴米扬壁画中的白匈奴王和王后这尊旷世的西大佛,其实源自白匈奴的手笔。白匈奴是月氏人的后裔,大约五世纪来到阿富汗的巴米扬,建立嚈哒王朝,十分推崇佛教,延续先人的信仰。带着对佛祖的虔诚和对祖先的尊敬,更是对上天赐予在不毛之地中宝洲的感恩,他们决定开凿这尊奇迹。千百年间,大佛看着河谷中的人们长大,繁衍生息。祂庇佑着苍生,生活于此的哈扎拉人将大佛唤成“爸爸”和“妈妈”。历尽沧桑巴米扬大佛,终难逃暴戾者的恶行。年塔利班扬言,只要攻入巴米扬,将摧毁所有塑像。恐怖分子们无视国际社会的劝说和警告,00年3月日,大佛遭到塔利班用火炮和炸药的狂轰滥炸,面目全非,慈悲为怀的佛陀,被仇恨化为齑粉。仇恨从来解决不了问题,信仰和宽容才能让文明延续。05年,中国旅行家张昕宇、梁红的团队,使用光影技术重现巴米扬大佛。事后将整套投影设备留给了当地人,也因此上了恐怖分子的黑名单。就在0年3月9日,巴米扬民众再次发起活动,运用3D投影的方式在原址再现佛像。虽然曾经的摩崖石刻不再,但没有任何人能消除巴米扬人深埋在心底的根。他们深知善与恶、丑与美,一定待到美好和平的到来。▲巴米扬远景佛像缘起滥觞处
阿富汗是穆斯林聚居区,又为何会有如此宏伟的佛像?要清楚这个问题,就要从中亚历史脉络中慢慢厘清。阿富汗最早被人类历史第一个帝国——波斯帝国囊入,成为阿契美尼德王朝之东疆,宏伟的兴都库什山脉和帕米尔高原是上古人难以逾越的天堑。此后亚历山大三世,东进至帕米尔高原和印度河流域,灭亡波斯,建立了盛极一时的亚历山大帝国,也将希腊文明带到此处。▲马赛克锦砖艺术亚历山大大帝在庞贝城伊苏斯战役中▲亚历山大之父腓力二世墓的金橡叶王冠藏于卢浮宫公元前33年,亚历山大病卒,他的帝国迅速土崩瓦解,分裂成几个国家,最大者是塞琉古帝国,古称条支,阿富汗就包含在内。同一时间,在印度由雅利安人月护王建立孔雀王朝崛起,双方在中亚旁遮普地区(今巴基斯坦东北部及阿富汗地区)展开争夺,最终印度人统治了这片地区。有趣的是双方对这段历史记载大相径庭,均称己方大胜。终在前30年,达成和约:塞琉古一世承认月护王在旁遮普的统治,并将女儿嫁给他;而孔雀王朝回馈五百头大象和象手,以支持塞琉古对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扩张。▲阿育王时期的柱头印度国徽就源于此藏于印度北方邦萨尔那特考古博物馆说到孔雀王朝,就不得不提及阿育王,他是月护王的孙子。登基初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不只对敌人,亲属也不放过。直至皈依佛门并亲见残酷屠杀后,深感悔悟,决定要以和平方式扩张,开始强调信仰宽容和非暴力主义,对佛教、婆罗门教和耆那教都慷慨捐助布施。他将佛教定为国教,后人将其神化,作为佛教护法,经常出现在佛教本生故事中。▲阿育王拜塔敦煌莫高窟壁画此时孔雀王朝疆域广阔,兴盛佛教,并开始向外传播,使整个中亚地区庇荫于佛陀,弘法一时。这包括,位于今阿富汗东部和巴基斯坦西北部的古国——犍陀罗。又称香风国。本就被古希腊文明浸润过的土地,又参入佛教的加持,生成了特征鲜明的文化。▲桑奇大塔东门的塔门浮雕公元前三世纪位于印度中央邦首府博帕尔桑奇村公元前46年左右,塞琉古帝国的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特一世,趁帝国衰落,独立称王,建立巴克特里亚王国,古称大夏。▲赫尔墨斯与小狄俄尼索斯普拉克西特列斯公元前年藏于奥林匹亚考古博物馆复兴的塞琉古帝国,在前3年迎来了最伟大的君主安条克三世,他效仿亚历山大东征印度,并向巴克特里亚王国兴师问罪,围攻王都薄知,却久攻不下。最后安条克三世承认王国独立,但要求纳贡称臣。既然西面已然稳妥,巴克特里亚国王德米特里一世于前80年,开始对东南的印度发难。前87年,孔雀王朝末代统治者巨车王,被手下将军普希亚密特拉·巽伽杀死,篡位称王,史称华友王,建立巽伽王朝。他上台后扶持婆罗门教复兴,不遗余力的迫害佛教徒,社会动荡不安。▲巽伽王朝巴尔胡特佛塔的雕塑藏于加尔各答印度博物馆想瞌睡来枕头,德米特里一世以有希腊人被迫害为由,侵入巽伽王朝,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北部纳入版图。这样一来,印度佛教文化与希腊文化有机融合,产生了地域特色,佛教正式扎根中亚地区。此后巴克特里亚王国分裂并走向衰败,被塞种人消灭。而在北方,被匈奴打败的月氏人也迁徙于此,多种势力在这里你争我夺,经历印度势力、安息帝国,局势再次混乱。▲巴克特里亚公主雕像约公元前年末卢浮宫《汉书》记前9年,张骞九死一生,出使月氏的际遇:“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夫人为王。既臣大夏而君之,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远汉,殊无报胡之心。”可怜张骞不忘初心,一心联盟抵抗匈奴,月氏人却乐不思蜀。月氏人终于在公元一世纪建立贵霜帝国,才趋于稳定。贵霜帝国的文化是个大杂烩,也能看出对宗教宽容的态度,希腊多神崇拜、祅教、婆罗门教、摩尼教、佛教等都有信众。但国王还是致力于佛教的发展,最有代表性的是迦腻色伽一世,他本不是婆罗门,以暴力手段使帝国进入极盛。为安抚民众,他选择不承认种姓制度、主张众生平等的佛教治国。重用佛学者,大肆建造佛像、寺庙。最为重要的是,他要求将口诵承继的佛经,正式书写成经文,这为大乘佛教作为主流传播奠定了基础。中原佛教就是东汉明帝时期,从贵霜帝国自丝绸之路传入,植根洛阳白马寺。被浸染的中土佛像艺术
既然阿富汗是佛教传入中原的通衢,那最早传入中国的佛像又是从何而来呢?让我们放眼,就以唯美的角度去审视佛像,哪怕不熟识佛法,也能发现一些端倪——不同年代的佛像样式极为不同。中国大规模摩崖造像是在公元五世纪之后,与巴米扬大佛开凿于同一时期,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洛阳的龙门石窟和敦煌的莫高窟均为一时翘楚,人们从佛的面容就能看到逐渐本土化的过程。▲云冈石窟第二十窟释迦牟尼坐像▲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莫高窟第58窟唐代涅盘佛从深目高鼻到弯眉细眼,线条越发柔美,也越发亲近中原的一团和气。面相如慈祥的贤者,俯瞰大众,普渡众生。身量也从宽肩转窄,挺拔健美的身量愈发清秀,衣服纹路也从出水似贴身轻薄,转为飘逸风拂,后期的中原佛像更为圆润,耳垂也不再夸张过度,造像受到世俗的晕染,反而贴近民众。或者说是在顺应信众的需求——佛是本地佛,才能保佑一方水土一方人。▲莫高窟唐代彩塑如果说清秀隽永,细腻温婉的佛像是中原本土化的结果。那最早传入中国的佛像就是在阿富汗地区,受到影响而产生犍陀罗艺术和秣菟罗艺术。犍陀罗艺术,是融合了印度佛教艺术和古希腊艺术的大胆尝试,在多重文化的共同影响下,佛陀的形象,通过希腊罗马工匠和印度本土工匠的共同努力与颉颃,完成了成熟的变革,并最先于此处创造呈现,形成一种独立的艺术风格。于是产生了深目高鼻,线条鲜明的欧罗巴人种样貌塑为佛陀的有趣现象。毕竟现在人看来,白人大都是基督徒,鲜有释家。这些古希腊移民是佛教传入中原的先行者,因为起源于古印度雅利安人的佛教,在这里最先出现世俗性的改造变通,艺术形式依托当地民风,在古印度佛教图像学加入古希腊罗马雕塑美学,可称举世无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中原的佛像都长着一幅黄种人的面孔的原因。▲犍陀罗风格佛像,公元三世纪▲贝尔维德尔的阿波罗局部大理石复制品藏于罗马梵蒂冈博物馆原作为莱奥卡雷斯创作于公元前左右对比就不难发现,这些佛像是在古希腊神像基础上加工而成,就像是让古希腊的奥林匹斯诸神披上了印度衣纹繁复、轻薄如沙的僧袍。这种改变与佛像在中原演化如出一辙,可以说犍陀罗的尝试是成功的,也为佛教东传奠定世俗传播的基础。人们一定认为与自己亲近相似的才最为亲近。菩萨是男是女?看到这些早期佛像就有明确定论。事实上在佛教的原教义中,佛与菩萨、罗汉皆为男性。▲犍陀罗风格佛像弥勒菩萨公元三世纪头部后方的背光是参照了印度风格,在以极度写实为纲的古希腊雕塑不曾出现。希腊神话认为神就是人形,也会受伤,也有各种缺陷,只是有不死之身和强大法力。佛教则强调人要通过修行的超脱,不会有忧烦和缺憾,达到终极完美的永恒。佛像雕塑的背光处理即使得神圣性凸显,又让习惯塑造复杂体态的古希腊人不感觉单调乏味。希腊罗马人喜欢有情节的艺术,佛教雕塑却是极为端庄肃穆的,于是背光的出现和双手结印的刻画,消除了双方的美学矛盾,此后汉传佛教无一不延续这些特质。古希腊雕塑拉奥孔,取材于特洛伊战争故事:因拉奥孔告诫特洛伊人,勿将木马拖入城中,木马计不成而恼羞成怒的雅典娜派出巨蛇,缠死了父子三人。作者将三人挣脱大蛇的痛苦表情刻画的惟妙惟肖,紧绷的肌肉,显示出绝望中的挣扎,复杂多样形体塑造,可谓天工之作。这尊古希腊代表性雕塑,将故事情节完美体现在人物塑造的每个环节,栩栩如生。而犍陀罗佛像则很安逸静穆,至高完美的佛陀不需任何情节的烘托,更不需要体态的变换,仅是伫立不动,一种安然油生,这是天然的宽仁,让人心安。▲拉奥孔和他的儿子们阿格桑德罗斯等公元前一世纪中叶藏于梵蒂冈美术馆▲犍陀罗风格佛像释迦牟尼佛公元三至四世纪秣菟罗艺术,则是佛像艺术在犍陀罗之外的另一俊彦。如果说二者都是希腊与印度美学的结合,那么犍陀罗偏于希腊化,而秣菟罗偏于印度化。秣菟罗延续传统印度的薄衣贴身、宽肩厚胸、螺发丰颊等造型特征,显现生命勃发的力量。与犍陀罗佛像的衣质褶纹较厚、卷发、人中短、上唇薄和沉静内省的风格形成对比。▲秣菟罗风格佛立像残件▲秣菟罗风格佛像公元五世纪虽然中原佛教造像是由此肇始,但这些佛像与云冈、龙门的石刻,还是有一定区别。虽然也是深目高鼻,衣褶繁缛。但面相仍有风格化的不同,比如眼睛没有瞳孔,发髻的处理等细节方面的差别……佛像样本自中亚,通过西域传至中原的百余年间,就在丝绸之路上不断变革着,大乘点化众生,又何必拘泥躯壳的矩镬。▲秣菟罗风格佛像公元五世纪与犍陀罗风格对比▲秣菟罗风格佛头公元五世纪与犍陀罗风格对比古今阿富汗与中国
在历史上,阿富汗还短暂归附于中国。高宗时期,唐朝势力占据阿富汗腹地,实行羁縻统治。总章二年(公元年),唐朝疆域达到极盛(39万平方公里),中亚国家都归附于唐,一时间万国来朝,以大唐为宗主。▲唐朝总章二年年西域与中亚形势羁縻之下的中亚并不太平,位于丝路关要的小勃律国勾结吐蕃,控制西北诸国。年唐朝大将高句丽人高仙芝前去讨伐,通过瓦罕走廊,灭小勃律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如果把现在阿富汗国土形如干瘪的青椒,这个青椒的梗柄就是瓦罕走廊,作为古丝路的一部分,帕米尔高原上的独木桥,连接中亚和西域的必经之路。也是中国与阿富汗唯一接壤的地区。▲阿富汗地理地图像一条血管,迎来送往欧亚大陆间的技艺与文化。在此做短暂交流后,各沿命定的路向抵达归属。中国的儒家、印度的佛教、巴克特里亚的希腊遗风、从阿拉伯半岛风卷残云的伊斯兰文明,均沿着这条动脉不断代谢发扬,在瓦罕走廊汇聚、发散、加工、沉淀,成就了多元化的亚洲文明图卷。但瓦罕走廊的环境极为残酷。东晋僧法显在《佛国记》中描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人骨以标行路”。玄奘也途经瓦罕走廊,《大唐西域记》中记:“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逾十里,据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如此恶劣的环境,挡不住盛唐继续在中亚扩张。著名的怛罗斯之战,就发生在这时期,遭遇战并没有动摇唐朝在西域和中亚的稳固。但在年爆发的安史之乱,让朝廷受到重挫。后唐时期,吐蕃占据了西域,黑衣大食控制中亚。从此中原王朝也鲜有尚武精神,可以说安史之乱是中国历史的一个分界点,之前意在扩张征伐,后重于内敛精修。随中原势力的撤出和伊斯兰教的传播,曾是佛教信仰的中亚地区,成为穆斯林的聚居区,延续至今。阿富汗也曾有安宁的时期,人们过着世俗化的生活,女性可受到高等教育,街上车水马龙。直到苏联入侵阿富汗,一切都变了,再无宁日。苏联也因此所累,走向解体。▲年阿富汗高等师范学院教室▲两名女青年在公园▲六十年代阿富汗街景信仰会为一方带来安宁,先决是包容的;昌盛会给人们带来幸福,前提是正义的。古代的日耳曼蛮族南侵灭了西罗马帝国,蒙古大汗忽必烈结束了南宋国祚,现在塔利班再次回到了喀布尔。野蛮战胜文明自古有之,邪不压正是不是定数?如今即便塔利班已占领了首都,正在帕尔旺省的副总统与北方联盟抵抗组织结盟,仍在为了自由继续不懈地抗争着……曾经的大佛,是否料想战争的伤痛是如此难以愈合?阿富汗在希腊语的含义是“世界尽头”,希望阿富汗人也能迎来纷争的尽头,和平的回归。未来几何,让我们共待这片寄托慈悲之地的兴废荣枯。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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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百年往事:欺骗、斩首、革命
年5月8日,美国广播公司记者约翰·米勒(JohnMiller)开始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采访。从美国出发,经漫长飞行后,米勒落地巴基斯坦,随后驱车直奔巴基斯坦最北部的村庄并在那里等候接应。到村庄后,武装人员光是核验米勒的身份就花了3天,问了无数问题。之后他们被要求换上阿拉伯长袍,于黄昏出发进入阿富汗,顺着干涸的河床走了好几个小时才遇到前来接应的卡车。卡车在山谷中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前行,一路都是检查站,到处都是闪烁的枪口,所有电子设备都要被没收,以防美军定位空袭。第二天夜里,他们被安排坐上一辆完全封闭的小货车车厢,周围什么都看不到。隔三差五就有武装人员突然打开车厢门,用枪顶着他们要求身份检查。担惊受怕好几天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迎面走来一个身高米9,穿着一席阿拉伯长袍的男子,他也正是米勒此行的采访对象:本拉登。奥萨马.本.拉登,ABC新闻访谈,年采访前,拉登的助手要求米勒先递交他要问的几个问题,但不允许现场翻译。采访中,斯文淡定的拉登对着米勒滔滔不绝,不懂阿拉伯语的米勒一个字都没听懂,不过为了表达对采访对象的尊重与互动,米勒还是频频点头。事后通过翻译得知,在他频频点头之际,拉登正用温和到近乎绵软的语气说:你们,你的人民,你们美国人,总有一天将统统被装在棺材和盒子里,从中东送回老家。记者没有感受到语言中的死亡威胁,而在采访结束个月后,拉登策划的针对美国大使馆的爆炸就让00多人丧生;3年后,两架撞向大楼的飞机更是彻底改变了世界。0多年过去了,中东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混乱之源,从来没有走下世界舞台的焦点,而正像本拉登所说的,无数美国人被装在棺材里运回老家。当然,那些撂狠话的猛人也逐一被毒药、导弹、绞刑架和HK46突击步枪送到了极乐世界,最新登上这一名单的,是伊朗将军苏莱曼尼。苏莱曼尼在伊朗国内号实权人物,他风格彪悍,长相隐约有老牌影星肖恩·康纳利的影子,在伊朗国内是万千民众追捧的明星。去年7月他曾回应特朗普:“如果你想威胁请冲我来,别针对我们的总统。”00年月3日,三枚导弹精确击中了他的车队,苏莱曼尼当场身亡,让之前的狠话成为了现实。苏莱曼尼(左)和肖恩康纳利(右)中东和西方世界的血腥缠斗,似乎永远看不到结束的那一天:英国、美国、俄国等强国轮番插手谋利,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伊朗等土著依次正面硬钢,本拉登、扎卡维、巴格达迪、苏莱曼尼等猛人逐一登台表演。这片土地像一个漩涡或者黑洞,只要被缠上,就永远无法脱身。这不禁让人感到困惑,过去的00年,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喜欢扮演上帝的老牌帝国
在一个星期天下午,我用一支钢笔创造了约旦。
——温斯顿·丘吉尔
年,鸦片战争前一年,当“东亚病夫”还没砸到中国头上时,奥斯曼土耳其已经顶着“西亚病夫”的帽子过了很久。这个疆域包含现代中东大多数阿拉伯国家的天国王朝,此时决定在“伊体西用”指导下,拉开奥斯曼版“洋务运动”,大量军官因此被派到欧洲学习。于是,军队成为中东最早世俗化的一支力量。彩色部分全体为奥斯曼全盛时期疆域,然而到94年只剩下了黄色部分但是,正如同时期的东方某大国一样,修修补补的裱糊匠们终究无法挽救危局。这个同样由少数族裔(土耳其人)统治多数族裔(阿拉伯人)的大帝国离寿终正寝只剩临门一脚,94年,奥斯曼随德国阵营加入一战,这一脚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踹了过来。参战后,奥斯曼转手就封锁了英国阵营盟友俄国的南部出海口,俄国海运量锐减95%,战争实力受重创。为了防止“猪队友”下线,时任英国海军大臣的丘吉尔打算经地中海北上登陆奥斯曼,帮俄国打通出海口。结果50万联军鏖战个月,战死6-7万,连滩头都没站稳,一败涂地,丘吉尔也被迫辞职下台。一战形势图,黄色与橘黄色为协约国(英法俄等),绿色为同盟国(德国、奥斯曼等)强攻不成,英国人玩起了最擅长的手段:开出空头支票,教唆奥斯曼国内的阿拉伯人起义反对土耳其人,坐等其内乱。95年6月起,英国外交官频繁与汉志地区(今沙特)的阿拉伯部落联系,表示由英国出钱出武器,教唆他们上街搞事情,并且保证起义成功后帮他们建立一个统一的阿拉伯国家,包括巴勒斯坦地区。这对一心想脱离奥斯曼的阿拉伯人而言正是求之不得,于是双方一拍即合。96年6月5日,名阿拉伯骑士如约在麦地那对天鸣枪,阿拉伯大起义爆发。然而起义前夕,英国又暗地与法国签约,保证只要法国配合英国在中东的行动,打完仗就把阿拉伯人的叙利亚、土耳其南部和伊拉克北部分给法国。阿拉伯人在前线还没来得及拔刀,英国在大后方就已经把他们卖了。不过并非所有英国人都如此背信弃义。在阿拉伯大起义中,有一个英国军官的故事极具传奇色彩,后来甚至被拍成了电影,就是T.E.劳伦斯。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剧照96年0月,劳伦斯奉命前往汉志协助阿拉伯大起义。参军前,劳伦斯是一名中东考古学家,长期的中东考古经历让他堪称一名“精阿”,到达汉志不久便与阿拉伯义军打成一片,并发动了阿拉伯版本的“百团大战”。当时,奥斯曼境内有一条南北向的“汉志铁路”,这条铁路是奥斯曼政府调动军队及补给的大动脉。96年底至97年间,劳伦斯带领阿拉伯游击队多次破坏这条铁路,到最后为了保住这条仅公里的铁路,奥斯曼不得不派出名士兵沿线镇守,大大牵制了奥斯曼的军力,中东战局由此逐渐扭转。阿拉伯大起义从麦地那-麦加出发北上(红线为起义路线),重点破坏汉志铁路97年0月,英国预备向奥斯曼防线发起总攻,劳伦斯负责带阿拉伯人打配合。但在阿拉伯人血溅沙场时,英国竟然第二次把他们卖了。原来,为获得犹太金主支持,英国外交官又向国际犹太人社团保证只要他们支持英国,战后就把阿拉伯巴勒斯坦分给他们。英国就这样同时向三家作了三个互相矛盾的保证,老牌帝国就是会玩。一年后,阿拉伯军队攻入大马士革,兴奋地自任叙利亚之王,但并不知道叙利亚年前就被卖给了法国。没多久,带着坦克飞机大炮的法军4个小时就打跑了只有步兵和骆驼的阿拉伯人。法国军官之后还踩在中世纪抵抗十字军的穆斯林领袖萨拉丁的墓碑上大笑:“醒醒吧萨拉丁!我们回来了!十字终究战胜了新月!”虽然“精神阿拉伯人”劳伦斯在巴黎和会上为阿拉伯的独立和统一拼尽全力,但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于是英法扮演上帝的瓜分狂潮开始了:为获得地中海东出海口,法国“创造”了叙利亚和黎巴嫩;为更好地控制印度与波斯湾石油,英国“创造”了约旦、伊拉克。据说约旦还是由丘吉尔亲自“创造”的。9年3月某个星期天的下午,醉醺醺的殖民大臣丘吉尔趴在桌上看着奥斯曼地图,拿着一支钢笔,盘算着怎么从它身上挖一块地出来。由于中午喝了不少威士忌,丘吉尔在划国界时打了一个酒嗝,手一抖,这个被他“创造”的叫约旦的国家就变成了这样:而原本同样被四分五裂瓜分的土耳其则在国父凯末尔带领下打赢了土耳其独立战争,成立了现代土耳其共和国。凯末尔铁腕推动世俗化,废除一切宗教制度,规定官员必须着西服戴礼帽,穿传统服饰非法,甚至用拉丁字母替代阿拉伯字母,铲除保守文化的根基。此后土耳其一度成为中东最独立、最稳健、最现代的国家。突厥人的国家土耳其通过全盘西化而崛起的做法让阿拉伯人为之一振。凯末尔开风气之先,让阿拉伯世界也逐渐兴起通过西化达成富国强兵并最终实现民族独立的思想潮流,而西化本身又内嵌着世俗化,所以,影响战后中东大半个世纪的世俗化进程,从这一刻开始。在西化与世俗化过程中,阿拉伯人需要找到一个可供参考的对象。英国显然不再可靠,很快,阿拉伯人以为自己找到了第二个榜样。谁是阿拉伯世界的希特勒?
绝不能让苏台德区万德国人像可怜巴巴的阿拉伯人那样被抛弃!——希特勒,纳粹吞并捷克苏台德前夕作为德国阵营小弟的奥斯曼都被英法整得这么惨,带头大哥只会更惨。巴黎和会后,德国被迫签订《凡尔赛和约》,主要工业区不是被割走就是被托管,但天价赔款分文不少,相当于打断一条腿让人失去劳动能力后还让他赔钱。这还是英国当和事老劝下来的,法国原本更粗暴:直接让德国滚回且永久封印在农耕时代。不过与奥斯曼不同的是,德国出了一个希特勒。一系列骚操作后,希特勒在年加冕元首,尔后无视凡尔赛和约的束缚,通过一批大兴土木的宏观刺激使德国经济迅速复苏。为了煽动仇恨情绪凝聚人心,希特勒在此过程中不断鼓吹犹太人是德国战败的“背后一把刀”,德国反犹氛围日益浓重。《帝国的毁灭》中歇斯底里的反犹狂魔希特勒不过在当时的世界上,对犹太人咬牙切齿的并不止德国。虽然巴勒斯坦问题以暂归英国托管告一段落,但每年都会有不少犹太人移居巴勒斯坦,这让阿拉伯人大为不满。90年,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明·侯赛尼(Aminal-Husseini)发起暴动,带着一帮人在街上看到犹太人就砍,导致00多个犹太人死伤。类似的暴动在之后频繁发生,并在二战后升级成一个更令人熟知的名字:阿以冲突。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在共同敌人犹太人的撮合下,希特勒与侯赛尼两个反犹狂魔走到了一起。希特勒向侯赛尼保证,帮助阿拉伯人消灭犹太人,夺回巴勒斯坦。作为交换,侯赛尼要带领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人倒向纳粹,反对英法。讽刺的是,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还曾把阿拉伯人斥为劣等民族,但此时为了与阿拉伯人合作,希特勒“强行”认定侯赛尼祖上有雅利安血统,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时的纳粹德国完全符合阿拉伯人心中的榜样形象:第一,纳粹德国在被打成残废后不到0年就再次崛起,简直是逆袭的代表。第二,纳粹德国竟然还愿意帮他们赶走犹太人,实现阿拉伯的统一,简直人狠心却善。两者一拍即合,阿拉伯人再次找到了大哥。年,希特勒正式颁布反犹法案,阿拉伯世界各地纷纷发来贺电。30年代一批阿拉伯政党都以纳粹党为榜样,包括叙利亚人民党、青年埃及协会等,叙利亚社民党的领导人AntonSa’ada还自称阿拉伯希特勒,在党旗上贴了一个纳粹万字标志。举着纳粹旗帜的部分巴勒斯坦人为了表忠心,侯赛尼还与希特勒联合建立了一支阿拉伯纳粹部队。这支部队的士兵戴着具有阿拉伯风格的军帽,肩章上刻着纳粹万字标志,下图中的他们正在阅读一本名为《犹太教与伊斯兰教》的宣传读物。书中,犹太教被描绘为伊斯兰教不共戴天的死敌。混搭风的阿拉伯纳粹部队希特勒对侯赛尼也算是“投桃报李”。年,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发起新一轮反犹行动,但希特勒却在演讲中声情并茂地讲到“可怜巴巴的阿拉伯人,手无寸铁,正在被无耻地抛弃”。有时巴勒斯坦阿拉伯人闹过了头,希特勒就又把它说成“对英国血腥统治与犹太恐怖主义的正当回敬”。年希特勒阴谋霸占捷克苏台德地区时,还把巴勒斯坦端出来当挡箭牌,信誓旦旦地表示绝不允许英法把捷克斯洛伐克变成第二个巴勒斯坦,让苏台德区万德国人像“无人保护的可怜的阿拉伯人”那样被抛弃。随着阿拉伯人与希特勒的互动加剧,94年,侯赛尼造访柏林,两大反犹狂魔终于实现了历史性的会晤,据说侯赛尼后来甚至还参观了臭名昭著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希特勒会见侯赛尼(左)虽然阿拉伯人唯德国老大马首是瞻,但就像当年的英国一样,阿拉伯人这次又被耍了。原来,在希特勒信誓旦旦地向侯赛尼表示协助其消灭巴勒斯坦犹太人时,他反而一直在把德国境内的犹太人往巴勒斯坦赶,不去巴勒斯坦就准备去集中营。为了安抚阿拉伯人,他又不断向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卖武器。纳粹的骚操作一石二鸟:既是借阿拉伯人之手杀犹太人,也通过搅浑巴勒斯坦局势给英国使绊子。阿拉伯人给希特勒冲锋陷阵当炮灰,但换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巴勒斯坦犹太人。一战结束时,巴勒斯坦犹太人只有5.6万,到年已增加到47.5万,其中只有/4是自然增长。年,犹太人已达当地人口的/3,以色列的成立已然势不可挡。纳粹德国的两面三刀极大催化了战后的阿以冲突,使其成为近半个世纪来中东矛盾的焦点。此外,二战一个不经意的后果是促成了殖民体系的瓦解,阿拉伯国家陆续实现独立。独立后,追求国家富强的愿望变得更加强烈,通过世俗化实现现代化的思想潮流在阿拉伯世界中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与此同时,一个来自北方的新玩家,也加入了中东大棋局的博弈场。圣战者的诞生
现在我们也有机会送苏联人一场越战了!——布热津斯基,美国战略家年,埃及军官纳赛尔推翻了亲西方的国王,掌握了埃及实权。在0月的一次公开讲话中,他被一名穆兄会成员近距离连开8枪都没打中,还越说越来劲,保安竟然在旁边坐视不管,整个事件都充满了令人迷惑的气息。纳赛尔借此对穆兄会开刀,于是继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之后,中东又迎来新一波世俗化浪潮。在世俗化的基础上,纳赛尔积极推动埃及工业化。除土改、国有化改革外,他还主持建造大型公共项目,如阿斯旺大坝。但工业化终究需要资本和技术,因苏伊士运河国有化而得罪英法的纳赛尔不再可能从他们那儿获得帮助。因此,埃及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都需要一个新的老大哥。此时,纳赛尔把目光投向了北方的苏联。作为新兴的世界大国,苏联对中东石油垂涎欲滴,但一直苦于找不到介入中东事务的理由。纳赛尔的诉求简直是雪中送炭,两者一拍即合,熟悉的场景又出现了:苏联帮埃及等阿拉伯国家一边搞建设一边消灭以色列,作为交换,阿拉伯国家要在中东当苏联的小弟,配合苏联老大哥排挤美国。手牵手的赫鲁晓夫(左)与纳赛尔(右)之后二十年,美国支持的以色列与苏联支持的阿拉伯世界爆发了数次中东战争,每次都是阿拉伯一败涂地。进入70年代,埃及对“苏联老大哥到底行不行”的质疑声愈演愈烈。年,作为阿拉伯世界的领袖,埃及竟然在美国戴维营与以色列握手言和,苏联苦心经营的“阿拉伯对以(美)统一战线”土崩瓦解。为了在中东寻找新的战略支点,年起,苏联0万大军挥师阿富汗——那个被称为“帝国坟场”的国家。战时,屠杀与活埋是家常便饭,苏联人经常开着武装直升机轰杀小米加步枪的阿富汗游击队,沿途看到漂亮姑娘直接掳上直升机带走。屠村时不仅人与羊一起杀,反抗者直接被坦克碾死,还在池塘、水井里投毒。甚至还设计了一种酷似玩具的“蝴蝶雷”,专炸小孩,一触发全身都会被炸烂,遍布弹片,生不如死。致命的“玩具”,集束炸弹蝴蝶雷赤裸裸的侵略让苏联被全世界疯狂谴责。年的莫斯科奥运会被包括美国、中国在内的64个国家联合抵制。十年间,多万人口的阿富汗有00多万人死亡,多万人沦为难民。苏联同样付出了5万多伤亡的代价,且极大消耗了国力,经济困局雪上加霜,全球战略由攻转守,没过几年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虽然已经过去了近30年,但苏阿战争仍然对当代世界有着深远影响,因为它无意间创造了一个特殊群体——圣战者。传统中,“圣战”本意是一种自卫战争,是“被压迫下的最后选择”。苏联对阿富汗的暴行引起了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愤怒,大量来自不同国家的穆斯林不远千里进入阿富汗参加反抗苏联的“圣战”。在这过程中,美国人看到了一个拖死苏联的机会。早在年苏联出兵的那一天,美国战略家布热津斯基就欢呼雀跃地给卡特总统写信:“现在我们有机会也送苏联人一场越战了!”战争爆发后,中情局联合沙特、巴基斯坦等国,由美国出武器,沙特出钱,巴基斯坦出场子,联合帮助阿富汗训练抗击苏联的“圣战者”,其中最有名的一支即后来的塔利班。为了给圣战者造势,年里根还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见了圣战领袖并合影留恋,且充分发挥昔日练就的台词功底,声情并茂地表示:“观看这些无畏的塔利班自由战士用手持武器对抗现代兵器的场景,真是让所有热爱自由的人动容!”里根会见阿富汗圣战者并表示鼓励好莱坞也配合总统开动宣传机器。在以阿富汗战场为主要背景,讲述史泰龙暴打苏联人的电影《第一滴血3》中,不仅有阿富汗圣战骑兵砍坦克的激燃桥段,在末尾还专门附上了一行字幕:“谨以此片献给那些阿富汗勇敢的圣战者”。第一滴血3名场面:《史泰龙引导阿富汗圣战者》沙特亿万富翁本·拉登也是前往阿富汗的圣战者之一。年,他自掏腰包在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建立了一个提供食宿的“服务局”(相当于招待所),每个进入巴基斯坦的圣战者都要先在服务局登记,随后被派到不同训练营培训。这个记录圣战者信息的档案后来被集中冠以“AI-Qaeda”之名,在阿拉伯语中,意为“基地”。年,苏联灰头土脸地从阿富汗撤军,年仅3岁的拉登回国后被捧为战争英雄,自我膨胀的他萌生了一个新想法:既然异教不仅存在于阿富汗,那为什么不把“圣战”发动到全世界?一年后,海湾战争爆发,美军进驻沙特。伊斯兰圣地居然来了基督徒,拉登怒不可遏,越发极端。但当时没人在意这一点,年,英国独立报还在一篇名为“反苏战士带着他的军队走向和平之路”中称赞拉登是“人道主义者”,因为他帮苏丹修基建。但拉登之所以这么做,因为苏丹刚由于政变而上台了一个激进伊斯兰政权。《独立报》称赞本拉登,年苏联撤出后的权力真空让经过0年沙场历练的圣战者在阿富汗趁势做大。年,一个叫塔利班的激进组织成立,并且在两年后夺取了阿富汗的全国政权,实行最保守的原教旨统治,一切娱乐都被废止,连放风筝都不允许。同一年,拉登来到阿富汗投奔塔利班。苏联入侵阿富汗,不仅最终葬送了自己,也让中东局势的底层逻辑开始发生深刻变化。因苏阿战争孵化出的本·拉登与塔利班,意味着持续大半个世纪的中东“世俗化”进程出现异动。但在当时,几乎没人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些变化的后果也并没有充分暴露。一个将深刻影响世界命运的宏大拼图,还差最后一块。年,当巴格达的夜空被漫天的炮火染成血红色时,最后一块拼图悄然而至。春去,冬来
我们进军伊拉克所需要的唯一理由,就写在MA战车的背上。——切尼,美国前副总统,伊拉克战争幕后发起人年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海湾战争爆发。以美国为首的联军以多人伤亡的代价干掉了0万多伊拉克军队,把科威特从魔掌中拯救了出来。此战后,美国在中东的声望大增,在被英国、德国、苏联轮流玩弄后,阿拉伯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大树。萨达姆从科威特撤军时下令点燃科威特全国多个油井,大火9个月才扑灭,燃烧的黑烟遮蔽了阳光,宛如现实版《黑客帝国》然而,这棵大树的好名声,并没有持续多久。9后,美国敲掉了阿富汗。一度被认为在小布什时期“垂帘听政”的美国副总统切尼看着眼前的世界地图,盯着伊拉克入神。这个国家丰饶的石油资源早就让他垂涎欲滴,好不容易有机会对中东用兵,怎么才能找个理由把伊拉克一块收拾掉呢?正当切尼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叫扎卡维的恐怖分子帮了他大忙。与拉登一样,约旦人扎卡维也是80年代不远万里跑到阿富汗打苏联的圣战者之一,当时还接受过美国培训,但其知名度完全无法与拉登相比。不过,为了给出兵伊拉克找理由,美国先是强行认定扎卡维是拉登同伙,再以“医院看过病”认定他是基地组织与萨达姆的联络人,打着反恐的旗号进军伊拉克。全副武装的扎卡维讽刺地是,两人不但不是同伙,甚至可以说是对头。因为扎卡维一度叫嚣要杀光什叶派,但本·拉登他妈就是什叶派。美国的宣传机器反而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扎卡维成为恐怖分子们心中的网红,不经意间壮大了他的势力。萨达姆倒台后,大量伊军士兵被遣散,由于找不到工作,这些人中的许多都加入了扎卡维创办的伊拉克基地组织(又称“统一圣战组织”),制造了一次次汽车炸弹袭击事件。年,扎卡维被美军炸死,但这个组织一直存在,七年后改了一个让世人胆寒的名字:ISIS。叙利亚乱局中,ISIS迅速做大,其极端程度之高让基地组织都与之划清界限。BBC一个纪录片讲道,一个ISIS头目把一对母子关了三天三夜,不给吃喝,孩子一直哭喊,母亲求ISIS头目给她们一点水和食物。ISIS头目满口答应,接过孩子,当着母亲的面把孩子割喉了,然后把孩子送到厨房做成一锅人肉汤,拿刀逼着母亲喝下去。毫无人性的ISIS一度势如破竹,直到他们到达叙利亚与土耳其交界处的小镇科巴尼。科巴尼的主要居民库尔德人同样是一战后英法扮演上帝的受害者。原本英国也答应战后给库尔德人划块地,结果也放了鸽子,以至于库尔德人如今散落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四国,一直在这些国家闹独立,因此向来不受待见。库尔德分离运动也是当代中东最棘手的问题之一。04年9月,ISIS涌向科巴尼,早就看库尔德人不顺眼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当然拒绝支援。面对极其残忍的伊斯兰国,虽然科巴尼守军在兵力、武器和弹药方面都处于劣势,但却展现了极其刚强的战斗精神。英雄狙击手Musa一个人狙杀了0名ISIS武装人员,堪称现实版的《兵临城下》。库尔德娘子军用在黑市上买来的AK-47、手工制作的手雷以及由皮卡拆制而成的简易坦克,伴随“lilililililili”的叫喊向ISIS发起冲锋。由于伊斯兰国认为被女战士打死就无法上天堂,因此库尔德女兵的叫喊对他们而言就是来自地狱的声音。科巴尼保卫战中的传奇狙击手Musa.在最艰难的时刻,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加强了空袭,并给科巴尼的库尔德武装空投了大量物资。经过3个月苦战,局势最终扭转,强攻不下的伊斯兰国只好夹着尾巴撤离。这一战极大鼓舞了联军士气,也成为了对ISIS战争的转折点。虽然美国看起来在最后一刻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但恶魔其实就是由救世主亲自从地狱带到人间的。为了干掉亲俄的叙利亚阿萨德,就像80年代赞助塔利班打苏联一样,美国从0年起就开始联合沙特等国扶持叙利亚反对派,其中也包括后来的ISIS。鉴于塔利班与本拉登的悲剧在前,沙特曾对美国的做法表示质疑,但美国信誓旦旦表示这次一定能控制他们。然而,直到30个法国人在剧院被屠杀,4个俄罗斯人坐的飞机在天上爆炸,成千上万叙利亚难民跨过边境涌入欧洲时,人们才意识到,美国这次又玩脱了。虽然是他自己搬起的石头,但脚被砸残的却是全世界。从“别担心,他们只蜇苏联人”到“别担心,他们只蜇阿萨德”一系列的悲剧不由地让阿拉伯人开始反思一个问题,一个自上世纪70年代本拉登与塔利班诞生之前就逐渐兴起的问题:跟着英国混,被英国人接连卖了两次;跟着德国混,德国人把巴勒斯坦塞满了犹太人;跟着苏联混,苏联人用炸弹炸我们兄弟国家的小孩。跟着美国混?美国直接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那他妈的到底还能跟谁混?!中东沧桑一百年,欺骗、屠杀、革命、斩首,就是英国、德国、苏联和美国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关键词。无论是向西还是向东,当原本世俗化的阿拉伯世界一片凋零时,宗教色彩强烈的波斯人国家伊朗与宗教复苏愈演愈烈的突厥人国家土耳其却意外地强势崛起。这似乎给阿拉伯人暗示了一个答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跟别人混?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历史根源
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霍梅尼,伊朗前最高领袖年月4日,伊朗伊斯兰革命发展到高潮。一大群伊朗学生冲进了德黑兰的美国大使馆,绑架了66名使馆人员长达天。第二年美国与伊朗断交,时任总统卡特也部分由于处理不利而败给里根。0年,伊朗人质事件被好莱坞搬上了大屏幕,即《逃离德黑兰》。年伊斯兰革命中伊朗民众烧毁美国国旗伊斯兰革命前,伊朗曾是中东最亲美的国家,美国一度把伊朗当“中东警察”培养,不限量地向它出售任何它需要的武器。年,伊朗一国几乎可以单挑整个阿拉伯世界。但全面西化的经济政策让伊朗贫富差距急剧扩大,物质享受也让保守团体颇为不满。在流亡海外的宗教领袖霍梅尼煽动下,伊斯兰革命最终爆发。伊斯兰革命后,伊朗社会急剧转向保守,女性再也不能公开裸露躯体。对外政策则转向激进,不仅积极输出革命(隔三差五向以色列丢火箭弹的黎巴嫩真主党就是伊朗扶持的),还同时反美反苏。霍梅尼把美国称为“大撒旦”,把苏联骂作“小撒旦”,继而有了那句名言:“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年革命前的伊朗女性同样在年,一群沙特武装人员认为沙特在现代化中丢掉了伊斯兰传统,竟然在绝对禁止暴力的麦加大清真寺持枪绑架了六千多名信徒作人质。沙特政府花了个礼拜,死伤00多名特种兵才得以平叛。虽然叛乱者被枭首示众,但沙特此后同样急剧转向保守,先前舆论已开始讨论在酒店开酒吧,随后变成无稽之谈。年革命前的伊朗女性虽然凯末尔与纳赛尔两人一个倾向西方,一个倒向苏联,但无论向西还是向东,这两者本质上都是世俗化的,世俗化正是大半个世纪以来阿拉伯乃至整个中东地区的潮流。但到70年代末,这种轨迹开始分叉,以伊朗和沙特为代表的一派越发宗教保守,而同期上台的萨达姆与阿萨德则以铁腕继续捍卫所在国的世俗化。这两者有时还会产生激烈的冲突。年,由于担心伊朗伊斯兰革命会传染到国内,萨达姆的伊拉克先发制人对伊朗发起进攻,残酷的两伊战争爆发。战争中不仅大量对平民使用化学武器,双方还让老人与小孩组成人肉排雷队,强行趟地雷阵排雷,以至于战场上尽是老人小孩的断肢残腿。90年代,随着本·拉登与塔利班的崛起,宗教保守派的势力日益壮大。但当时美国刚打赢冷战,福山欢呼着历史的终结,华盛顿共识把自由市场与资本开放送上神坛。中国还在纠结姓资姓社,日本刚迈入“失去的二十年”,德国因统一后东德拖累逐渐沦为“欧洲病夫”,英国正与索罗斯打英镑保卫战……环顾世界,“美利坚治世”(AmericanaPax)正处巅峰。在这样的背景下,谁会在意那区区几个所谓的激进分子呢?然而,当金融危机席卷全球,美国自顾不暇。而从伊拉克战争到阿拉伯之春,美国又让一个个稳健的中东世俗国家沦为废墟,宗教保守派的相对力量迅速提高,伊朗与土耳其强势崛起。原本的世俗派支持者也在意识到外部强权的伪善后转向从自身传统里发掘力量——而对中东而言,最大的传统,即是宗教。被西方世界吹上天的阿拉伯之春,并没有带来西式政体,而是更大规模的宗教复兴。一场发端于0世纪60-70年代的声势浩大的伊斯兰复兴运动,于此刻发展到高潮。随着全球贫富差距分化与大国竞争的加剧,这股浪潮,或许将在未来进一步发酵。年,有记者询问美国战略家布热津斯基是否对当年因支持阿富汗圣战者而酿就了塔利班的悲剧感到后悔,布热津斯基不屑一顾地回答道:“一派胡言!对世界历史更重要的是什么?是躲在山洞里的塔利班还是冷战的终结?”3年后,在纽约双子大楼发生的一切,或许会让布热津斯基重新考虑他在当年那个采访中作出的回答。尾声
每个文明都以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并将其历史置于人类历史的中心舞台。西方文明尤其如此。——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00年月0日,9的两个月后,在中东国家卡塔尔的首都多哈,发生了一件同样将对世界历史产生深远影响的事件。经过7年艰苦卓绝的谈判,中国终于在那一天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进一步与全球融为一体。0年来,无数背井离乡的民工,无数夜以继日的白领,无数废寝忘食的科研工作者,无数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付出了无数努力与血汗,靠着自己的勤劳、坚韧而不是激进与暴力,让中国一跃而成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用另一种方式交出了通往现代性的答卷。年,当西方世界仍然沉浸在福山式“历史终结”的迷梦中时,福山的老师萨缪尔·亨廷顿在其传世之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里极具前瞻性地预见到了伊斯兰的复兴与中国的崛起。虽然在当时引发了巨大争议,但事后看来,与福山相比,或许亨廷顿的预言才更加接近当代世界的模样。历史怎会总结?历史永不终结!??作者:奥特快来源:财经戴老板(ID:cj-dlb)伊朗,不可预测的古国冷战时期公认的第一场危机,不是在欧洲,而是在伊朗。即使冷战结束,布热津斯基仍向美国警告道:
“最大的潜在危险,是中国与俄罗斯或许还有伊朗结成大联盟。结成这种‘反霸’联盟的原因不是意识形态,而是相互补充的不满。这一联盟的规模和范围同中苏集团曾经构成的挑战有相似之处。……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美国必须同时在欧亚大陆的西部、东部和南部边缘巧妙地施展地缘战略手段。”
0年和0年,我曾两度到伊朗采访,窥见过它神秘面纱下的一角。
文蒲实摄影
关海彤门内的世界黄薇的晚装店开在德黑兰帕斯达兰(Pasdaran,意为“伊斯兰革命卫队”)大街的商业中心。店面不大,服装都是她在中国的服装厂设计的。吊带、低胸、束腰、大裙摆的晚礼服,色彩艳丽,坠着亮晶晶的彩珠或金属片,此外还有短小齐腰的女士小西服和半截裙。黄薇翻开她的服装设计图,这些年,她摸索着伊朗人的趣味。“开始进的素雅的或纯色的晚装,根本卖不出去。伊朗人喜欢鲜艳的花纹,大轮廓、大线条的也不喜欢,就喜欢细碎的花纹和星星点点的装饰。包裙不好卖,波斯女孩髋部宽大,旗袍这样的裙子穿不进去,也不喜欢。”也许,只要看看他们华丽细密的波斯地毯和清真寺里色彩斑斓的细碎瓷砖,就能找到他们的审美基因。商店角落里扔着一个模特架,穿低胸无袖黄色晚礼服。黄薇说,这本是放在橱窗里的,但风化警察刚来过,说这件裙子不合规定,就暂时拿进来了。说“暂时”,是因为当下正值伊斯兰圣日阿舒拉节将至。风化警察说,“等过了这风头再摆出来”。对伊朗人来说,规则都是可商量变通的。黄薇(右)位于德黑兰帕斯达兰大街的服装店这些服装瞬间颠覆了我对伊朗的最初印象:满街裹着头巾,把曲线深埋在一袭黑色长袍里的神秘女人。在这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伊斯兰教法规定,女人着装,须遮头发,上衣过臀,下装不露腿,以免诱惑男人。男女之间,表面上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授受不亲。年伊斯兰革命后,酒吧、舞厅、俱乐部这些“导致腐败和堕落”的娱乐场所在伊朗被全面禁止,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也把非宗教的音乐视为靡靡之音(虽然他的这个意见不是教令和法律)。在我的想象里,伊朗的夜晚,必定在严肃的寂静中早早入眠。这晚,晚装店里生意不错。一小会儿时间,一位带孩子的伊朗妈妈买了一套时装,一位波斯女孩买了件紧身的针织高领无袖小背心。年底,不是伊朗节庆或婚礼集中的时节,我们没赶上晚装销售的旺季。黄薇的伊朗丈夫六十多岁,已经退休,在店里帮她收钱。伊朗人付账很有意思。收钱的人经常客气地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坚持不收钱,付账的人则硬要给钱,推让一番,才能交钱交货。可能只有东方人才不会误解这种有点繁文缛节的礼貌。听说过一个笑话,曾有美国人在伊朗买衣服,如此推来让去两个回合,他当了真,谢过,拿东西走人,十多分钟后,被警察逮住。当然是店家报的警。黄薇的晚装店向我透露着伊朗人生活的私人世界的秘密,这个世界与我所看到的公共空间存在着巨大鸿沟。后来,我在德黑兰街头看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精致时尚服装店,它们让我确信无疑:存在着另一个藏在门内的隐秘世界。黄薇是第一个为我推开这扇门的人。十多年前,她作为中国城建的地铁工程师来到德黑兰,此后再未离开——她嫁给伊朗人,热爱伊朗人,说波斯语,加入伊斯兰教,最终成为伊朗人。每周四晚上八九点钟,她打点好晚装店,回家收拾一番,伊朗的周末开始了。夜十点过,她和丈夫驱车,前往小姑在德黑兰郊区的别墅。小姑做时装高级定制,在德黑兰的富裕人群中很逢源,生意红火。此时的德黑兰,璀璨通明,临街商店的橱窗都为黑夜留着灯。行进在车流中,透过车窗,见不到成帮结队的男人或女人出去应酬或聚会。在伊朗男人身边的副驾驶座位上,几乎清一色的坐着他们的妻子,身后坐着孩子们。夜十点,这正是伊朗小家庭汇聚成大家庭,出行,在家里、公园、山腰和公路边野餐的时间。大约凌晨,他们到达小姑的别墅,家人基本都来了。花园里种满了玫瑰,这是伊朗最常见,也是伊朗人最喜爱的花。室内,小姑张罗着打牌;室外,孩子们荡秋千、捉迷藏,嬉戏追逐,大人们在草坪上铺开野餐的地毯和排场。煤气罐上随时煮着本地产的“果园”(Golestan)牌红茶或英国进口的艾哈迈德茶,每人面前放一个小巧带盖的小糖罐和一杯琥珀色的热腾腾的茶,先含几颗糖,再啜几口茶,还可以悠然地抽上一支水烟,闲聊就能毫不乏味地持续到深夜、3点。喝茶是伊朗人生活中的一道风景线。我的经历是,凡逢聚会,无论聚会大小长短,在城市还是农村,富裕还是贫穷,主人必然会上一圈茶,数次斟满。波斯帝国悠久的茶文化并未因为政权的变更而中断和改变,伊斯兰革命以后,伊朗人仍能以茶代酒,快乐似神仙。伊朗城市设拉子附近的波斯波利斯遗址80多岁的婆婆要是也来了,黄薇是不敢脱下头巾的,免得老人家不高兴。她的婆婆很虔诚,平日总穿黑色长袍。按照伊斯兰教法,女人的头发不能让“外男人”看到,非直系亲属和丈夫以外的男人都是外男人。婆婆常会问她:“我给你的那两本《古兰经》你看了吗?”黄薇还弄不清楚这个侯赛因、那个伊玛姆是怎么回事,只能说,阅读起来有些困难。国王时代,巴列维推行全面西化和世俗化,这位老人根本不愿出门。要是必须出门,看到街上的女孩不戴头巾、穿着暴露,她时常回家掩面哭泣,哀叹世风日下。她当然是霍梅尼和伊斯兰革命的热忱拥护者。她的大女儿也很虔诚,头巾长袍形影相随,在学校教《古兰经》。黄薇的丈夫却很怀旧。他早年留学英国,年,父亲叫他回来帮助打理家族生意,不久发生了革命,就再未回英国。他说话声音很轻,从容不迫,眼神总有些忧郁。黄薇陪我们去库姆那天,他很不情愿,并拿起剪刀,剪掉了黄薇随手抓起的公司便签纸右角的电话号码,说:“不要让那些毛拉(伊斯兰教士)找到我们”。有一天,我们一起在德黑兰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晚饭。他对我说,伊朗人不像过去那样开心了。我环顾四周,餐厅的氛围很热烈,女人们也打扮得格外漂亮,各种颜色花饰的头巾被她们戴成了漂亮的头饰,或恰到好处地露出烫染过的刘海,或垂落在盘起的发髻上。我问,难道现在他们不开心吗?他说:“这只是少有的开心的时候”。小姑的伯伯和他一样。伯伯在巴列维时代曾留学美国,回国后,却无法融入伊斯兰革命后的伊朗社会,郁郁寡欢,终生未娶。黄薇家的人都记得,他曾整日沉默着坐在祖上传下的水晶灯店里,躲在角落里看书,他过着隐士的生活,写了几本关于伊斯兰教的书,后来穿着浴袍孤独地悄然死于家中,直到被建筑工人发现。私下里,他们不爱谈政治,相反,他们总是想与政治撇清关系。他们会聊小姑伯伯的遗产纠纷,会聊东家长西家短,会为某个亲戚家子女的订婚派对请柬没发到自己手里而斤斤计较。大部分时候,伊朗人安然置身于政治之外。伊斯兰革命刚刚胜利的时候,被占领的美国大使馆门口很快摆了卖煮鸡蛋的小摊,摊贩们喊的口号是:“打倒美国!吃个鸡蛋!”两伊战争的时候,南边打着仗,北边的德黑兰家庭照样关上门开派队,夜夜笙歌。但这并不代表,当需要做出政治选择的时候,伊朗人没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实际上,黄薇家有着清晰的阵营划分。德黑兰有一句广为流传的笑话:“过去,我们公开喝酒,私下里祈祷。现在,我们公开祈祷,私下里喝酒”。其实,颠倒乾坤的变革力量,都萌生于伊朗人家门背后那隐秘的私人世界。后来,在里海边的小城贝赫沙赫尔(位于马赞德兰省),我终于有幸看到了伊朗人穿晚礼服的样子。在新婚的穆吉塔巴家,妻子邀请我看他们刚刚举行的婚礼的录像,当然,是躲开屋里的所有男人看的。婚礼那天,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做了个漂亮的发型,并且把它展示了出来。不过,整个婚礼,男嘉宾与女嘉宾都待在各自的沙龙里,男嘉宾是看不到新娘的。女嘉宾这边,女人们一排排围坐,身着晚装的女人们走到前面的地毯上,随着波斯鼓的鼓点和节奏欢快的伊朗歌曲跳起舞来。每个伊朗人都是天生的歌者与舞者,她们的腰肢和手腕柔软灵活,除了肚皮舞鼎鼎有名,还很擅长那种有点像印度舞的舞蹈。在7世纪的波斯彩绘里,你常能看到弹奏塔尔(类似琵琶的波斯乐器)、吹奏笛子和唢呐、敲击波斯鼓的女子乐队。在伊朗的这些天,在任何一个伊朗人的车里和家里,我从未缺少伊朗音乐的陪伴,而任何一个伊朗人,只要音乐响起,身体就会情不自禁地舞动起来。虽然伊斯兰教法反对音乐与舞蹈,但波斯民族的天性却在门背后的世界里被保护得完好无损。他们每家每户都贴着霍梅尼与哈梅内伊的头像,但政治权力的触角并未像极权国家那样伸展和扼杀这些角落的生机。新婚的穆吉塔巴和他的妻子在贝赫沙赫尔的家中每当我在德黑兰拥堵的交通中感受伊朗人驾驶,我总暗暗捏一把汗,将自己的命运交由真主来裁决。所有人都加速行驶,所有人都毫不退缩,所有人都不断地变换车道,抓住每一个机会见缝插针,车与车擦肩而过,不给可能的紧急情况留任何余地。德黑兰的车祸死亡率居世界之首,它也许正是伊朗人性格的隐喻:奔放,即兴,无拘无束,变幻莫测。在贝赫沙赫尔,我们从村庄下山时遇上大雪,险些封山。与我们同行的一群伊朗人推着小面包车在积雪的山路上走了很远,才终于发动起来,一回到车里,立即歌声飞扬,众人拍手起舞庆祝。下到山脚,很多伊朗家庭已开车上来观雪,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摆桌野餐、喝茶。车过之处,伊朗人无不以跳舞相迎,或扔来雪球表示友好,所有人都欢庆起来。我无法不被伊朗深深吸引。如何看待死亡,是终极的世界观。在里海边的村庄里,我们看到了成片的两伊战争烈士公墓。两伊战争时期,伊朗的战士们从教士举着的《古兰经》下穿过,佩戴着霍梅尼的相片和天堂的钥匙,战死沙场。他们认为自己是殉道者,为伊斯兰而战死,在天堂获得永生。他们很多都来自农村。直至今天,在伊朗政治、经济生活中扮演着极为重要角色的伊斯兰革命卫队,其成员仍主要来自贫困地区,主要是农村或城市平民。我问村里人,怎么看这些烈士。他们说:“我们热爱他们”。我们去拜访一位烈士家庭,父亲端出儿子的遗像,我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骄傲的。那张充满稚气的脸,当年才7岁。年,在伊拉克的圣城卡尔巴拉,他所在的队伍与0辆伊拉克坦克相遇,最后成为碎片,连尸骨也没有。在他死后,老两口又有了几个子女。我还没来得及问老妈妈,她后不后悔让儿子去参战,她已说道:“我不后悔让他去参战。他就像黑暗里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依稀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贝赫沙赫尔山上的雅赫凯什村艾木让(中)家,相框里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默罕默德·瑞赞,8岁时死于两伊战争。年迈的老爸爸是巴斯基,每天都在村里的清真寺参加巴斯基的祷告和聚会。我走进那家安放在村舍里的简陋清真寺,墙上悬挂着村里烈士们的头像,簇拥在郁金香中。同时,还有伊玛目侯赛因·本·阿里的画像,一千多年前,他以伊斯兰的名义起义,反抗暴君统治,并在与叶吉德的军队交战中牺牲。当年参加两伊战争的伊朗战士们,都把自己想象成侯赛因那样的伟大殉道者。那天,下起了大雪,我们在村里的泥泞路上摔得七零八落。唯有修给烈士们的墓地,有着宽大的清真寺穹隆,是村里最像样的漂亮建筑。在这位烈士没有一件家具的家中,我们在地毯上席地而坐。0多年过去,两位老人每个月仍有美金的烈士补助,来自由最高领袖直接掌管的伊斯兰教的慈善基金会,财力雄厚。虽然这笔钱对养育7个子女的家庭来说,杯水车薪。他们的7个子女,也都享受到了优先上大学的待遇。我问老父亲,如果伊朗和美国打起来,他会怎么做?他说:“我们全家男人都要上战场,为伊斯兰而战”。贝赫沙赫尔雅赫凯什村的雪后景象东方与西方如果不是雅斯格克哈尼教授与门卫的反复沟通,我们根本无法进入把守极为严密的德黑兰大学。在伊朗的政治生活中,德黑兰大学有着特殊的地位。每个礼拜五,伊朗的国家领导人都会在这里做星期五祷告,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也是这里的常客。更为特殊的是,00年,德黑兰大学的核物理教授、核能专家阿里-穆罕默迪,在德黑兰北部的住所附近,被捆绑在一辆摩托车上的遥控炸弹炸死。伊斯兰共和国的命运裹挟着德黑兰大学,深深地卷入国际政治的漩涡中。我们踩着梧桐树的落叶,踏上法学院有些苍老的石梯,穿过狭长的走廊,找到雅斯格克哈尼教授的办公室。这位德黑兰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拎着公文包,驾着长长的风衣,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所领导的这个研究中心,在巴列维时代,曾是国王的外长们频繁造访的地方,那时候,美国和西方文明研究曾是重中之重。现在,情况当然巨变。教授领着我们去他引以为豪的资料室参观,指着一位在窗户边的阳光下读书的伊朗年轻人对我们说:“看,他在学习中文”。年轻人站起来,用普通话告诉我们:“我想去中国看看!”与伊朗外交同步,德黑兰大学的国际研究全面东转,俄罗斯、中日韩和菲律宾等亚洲国家,也成为学者们的频繁访问地。波斯帝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自古以来既交汇东西方文化,又数次被外来文明所征服或侵犯。今天,伊朗人在每天3至5次的祈祷中,用的都是阿拉伯语,而不是波斯语。但波斯民族极有韧性,他们有很强的历史感和民族认同,怀揣帝国复兴的梦想。伊斯兰共和国的缔造者霍梅尼曾在革命初期说过,伊斯兰的伊朗要走一条既非东方,又非西方的独特道路。3年前,美国卡特政府依照与霍梅尼在巴黎达成的秘约,说服伊朗军队不发动针对霍梅尼的政变,并将巴列维“像一只死耗子一样”扔出了伊朗。但霍梅尼并未领情。年,霍梅尼在库姆市发表演说,称“美国在伊朗的统治是我们一切不幸的根源”。他支持德黑兰学生占领美国大使馆、扣押66名使馆人员的行为,并在国内掀起反美浪潮。借着这“第二次革命”,他清除了革命初期统一在伊斯兰大旗下的其他各派世俗革命力量,巩固了以保守的伊斯兰上层教士集团为核心的新生伊斯兰共和国。代价是:美国及其所领导的西方国家,对伊朗进行了长达30余年的制裁。在传统上西方势力渗透很深的中东地区,伊朗特立独行,以誓要自给自足的姿态,抵抗西方主导的全球化大潮。在德黑兰的大街上,美国车绝迹,最多的品牌是法国标志与韩国现代。伊朗有自己的国产汽车品牌,比如Khodro和Sapia,分别是与法国、韩国和德国合资生产的。欧洲政治家曾试图与美国外交政策保持距离,寻求与伊朗的商业合作。但最近几年来,随着伊朗核问题的升温和美国对伊朗越来越紧的制裁捆绑,欧洲国家在伊朗的商业空间正在压缩。像梅塞德斯奔驰这样的德国公司,出于对投资安全的考虑,正在减少对伊朗的投资。“美伊交恶所留下的外国势力真空,被亚洲所填补”,雅斯格克哈尼告诉我。每个伊朗人在和我们的交谈中,都会说这样一句话:“我们身上的东西,从头到脚,99%都是你们中国制造”。在很多场合,伊朗人都爱在吃饭的时候问我同样一个问题:“你们中国,是怎么解决3亿人的吃饭问题和就业问题的?”在贝赫沙赫尔,有几位穿着时尚的大学生与我们同行,他们学习工程专业。他们的长辈开玩笑地对我们说:“把他们带到中国去吧!在这儿他们找不到工作”。但伊朗人对依附任何一国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有时,他们强烈的独立诉求甚至带着些自大的想象。曾参与德黑兰地铁建设的黄薇告诉我:“地铁站的落成典礼上,官方只字不提中国,而以自主建成了地铁为豪”。贝赫沙赫尔雅赫凯什村村民茹黑蕾家,几家伊朗人在这里聚会。这座土房子有上百年的历史,每到新年都会涂抹一层新泥伊朗人对西方抱着复杂而矛盾的心情。现在年龄在60岁左右的伊朗人,都无法忘怀巴列维国王时代伊朗在物质上的辉煌。一位60多岁的中产阶级工程师告诉我:“那个时候,伊朗航空是世界上少有的几家拥有波音的公司,那是我们的骄傲,而今天,伊航已经成了避之不及的危险象征。那个时候,伊朗的护照在上百个国家免签。年轻时,我曾驾着车,穿越格鲁吉亚、东欧直到奥地利和德国。而今天,在很多国家的海关,我总是成为人群中被唯一留下来再检查的人,因为我持的是伊朗护照”。年,也正是很多这样的城市中产阶级,坚定的支持霍梅尼。雅斯格克哈尼告诉我:“我们欣赏美国的科学技术文明,但拒绝西方文化。巴列维的‘白色革命’或许有很多进步之处,但那是在美国的授意下所进行的以美国模式为样本的改革,它是以牺牲什叶传统为代价的改革”。伊朗人追求精神和文化的独立,并为此付出了另一种代价。民族的自豪感与历史的伤痛,在伊斯兰革命领袖那里,表达得极为强烈。他们曾认为,伊朗的政治伊斯兰模式,将为整个伊斯兰世界指明方向,摆脱受西方毒化、剥削与主宰的屈辱。伊斯兰革命后,伊朗与美国的多年交恶,使伊朗在外交、经济和文化上备受国际社会的孤立,被排斥在全球市场经济体系之外。矛盾的另一面是:驻德黑兰的新华社记者何光海告诉我,今天,在伊朗与中国石油公司的合作中,伊方往往坚持要用欧美的技术和设备,为此,双方总是要扯很久的皮。雅斯格克哈尼教授60来岁。“我曾是伊斯兰革命的一分子。伊斯兰革命时,我支持霍梅尼。在我的英语课上,我让学生阅读反对巴列维的文章和霍梅尼的言论”。但他以一种复杂的心情,面色凝重地说:“两伊战争,我去做战地翻译。我目睹了苏联、以色列、美国及其盟友、整个阿拉伯世界和非洲国家,都在帮助伊拉克打伊朗,更多的国家则对伊拉克入侵伊朗保持沉默。那是一场国际战争,是全世界的大多数国家反对伊朗一国的战争。伊朗在国际上完全孤立。这让伊朗人明白,我们谁也无法依靠,除了我们自己”。哈塔米总统时代重新启动的伊朗核计划,承载着伊朗的独立大国梦想。无论是主张与美国改善关系的温和务实改革派,还是强硬的保守派,在这一点上,都无异。在德黑兰,我们拜访了一位律师事务所的国际法律师,马赫穆德。他为很多想进入伊朗市场的日本、韩国和中国公司做过咨询。他装潢豪华的办公室里,玻璃窗上装饰着波斯波利斯的人像画。他是一个精明的伊朗商人,抓了一把名片给我,说:“要有中国人向你询问伊朗的情况,就把我的名片给他”。他的时间在伦敦和德黑兰之间分配,在伦敦,他在英国大学里任教,并且也有一家法律咨询公司。但后来,他只保留了德黑兰这一家。他说:“在伊朗做生意,比在英国好赚钱,市场竞争没那么激烈,税收也远远低于伦敦”。他问我,有没有注意到德黑兰北部与南部的差异。当然。南部城区的中下阶层破旧平房,与北部靠山的花园里的深宅对比鲜明。我所住的德黑兰北部的NAFT(石油)区,全是独门独院的私家小楼,自家设计、风格各异。德黑兰北部的房价,可与纽约一比。富裕的伊朗人很多常年在欧美国家和德黑兰之间往返,他们有些人持有美国或欧洲国家护照,但还是更愿意生活在德黑兰。伊斯兰革命并未打断伊朗的私有制,富人的财富代代积累传承。在霍梅尼46年的政治生涯中,他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时常变化,但有件事情他的立场一直很坚定:私有财产。他曾写道,伊斯兰“保护私有财产”,“从而能够反抗在本质上威胁着个人财产权的独裁者”。他说,真主赐予人类私有财产,因此,没有任何世俗权力有资格干涉私有财产。这也是为什么,富有巴扎商人集团和中产阶级,当年都是伊斯兰革命的支柱力量。也正因如此,曾随霍梅尼的法航专机来到伊朗,并在伊朗生活过0多年的《纽约时报》记者伊莱恩·希奥里诺曾判断:什叶派传统中的民主因素与伊朗正在进行的代议制政府的民主实验,以及以私有制为基础的中产阶级共和国,都决定了伊朗是穆斯林世界中,最具潜力的美国伙伴,而这一点,还未被美国所理解。什叶派圣城库姆的马尔苏玛清真寺,什叶派第八代伊玛目阿里·本·穆萨·利达的妹妹马尔苏玛葬于此但霍梅尼也把伊斯兰与社会公正等同起来。他曾赞颂受到压迫的、赤脚的和棚户区的穷人,谴责压迫者、富有者和贪婪的王室及其外国庇护人。这样,最高领袖的追随者,就分为两派。以“战斗教会”为代表的民粹主义激进保守派教士,更多的体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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