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窗

对于这场抗议浪潮，问题不在于是否会结束，而是何时结束。至于“外部干涉”，还是忘了吧。那不太可能成为左右伊朗国内局势的无形之手。

以席卷全国的骚乱向年告别，中东地区总不缺意料之外。

年12月28日，伊朗第二大城市马什哈德爆发反对高物价的游行示威。这场在外界看来多少有点意外的街头运动，在短短几天内迅速向全国蔓延，在某些地区还演变成骚乱，波及到包括首都德黑兰在内的20多个城市。

截至年1月1日，据报道，已有数百人被逮捕，伊朗官方称已经造成12人死亡。

目前来看，形势还处于持续恶化中。游行示威者的诉求，从最初的抗议高物价，向呼吁“鲁哈尼下台”、“处死独裁者”、“忘掉叙利亚，关心伊朗”等转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游行示威中还出现了“无耻哈梅内伊，滚出伊朗”的口号。

也就是说，起因于经济的抗议转向了政治，矛头直指政教合一的体制。

这是与年大规模游行示威最大的不同。那次游行示威的诉求比较单一，主要是抗议选举不公（内贾德在那次选举中获得连任）。

这次抗议活动在地域分布上更广，诉求更多元，更像是伊朗经济、社会、政治等诸多矛盾长期酝酿的结果。也正因为如此，有西方媒体猜测是否会出现“德黑兰之春”。

年德黑兰的春天，注定不会温暖。

物价暴涨只是导火索，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更为复杂。

有数据显示，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朗的通胀率绝大多数时期保持在两位数。两伊战争时期（年至年），通胀率平均为17.8%。拉夫桑贾尼时期（年至年）是25.3%，哈塔米时期（年至年）是15.8%，内贾德时期（年至年）是17.7%。

在内贾德执政后期，伊朗的通胀率大幅飙升至30%以上。内贾德政府在核问题上强硬，招致了西方一波接一波的经济制裁。

内贾德

年打着改革旗号上台的鲁哈尼总统，把伊朗的通胀率降至8.9%（年数据）的历史最低水平。这些年鲁哈尼的改革虽算不上大刀阔斧，但经济形势的好转是不争的事实。

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提出这样一个观点：对于一个坏政府来说，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刻。其背后的逻辑是，政府改革的进度，与社会的高预期之间会形成张力，从而引发不稳定或动荡。某种程度上说，鲁哈尼政府面临的正是这个困境。

伊斯兰革命后的伊朗政府的“好坏”暂且不论，但考虑到30多年都保持两位数高通胀率的现实，不难理解伊朗国内长期面临着积重难返的问题。在改革力度上，鲁哈尼一点也不输拉夫桑贾尼、哈塔米等前任，但他承受的“高预期”却要远高于他们。

年伊朗大选，鲁哈尼在第一轮投票中即以明显优势胜出。当时外界普遍认为，伊朗选民是在给改革投下信任票。两年后，鲁哈尼政府签署伊朗核协议，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西方的经济制裁。伊朗GDP增长率从年的-1.3%大幅提升到年的13.4%。增速世界排名第二。

鲁哈尼

经济高增长催生的社会高预期，给鲁哈尼政府带来了难以承受之重。

一方面，伊朗经济的增长与经济结构的转型之间关系不大，增长没有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伊朗的失业率依然保持在12%的高位，青年失业率更是高达40%。年鲁哈尼就任总统时，伊朗的人口年龄中位数是38岁。这意味着，就业机会将是伊朗社会的一个关键诉求。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伊朗高失业率的情况在年代前期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鲁哈尼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问题在于，在进行结构性改革上，鲁哈尼被寄予的厚望，与他所能动用的政治资源之间严重不匹配。这从根本上决定了他满足民众的“高预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这次抗议浪潮的一个诉求是反腐败。

年12月10日，鲁哈尼在伊朗议会发表讲话时，着重谈及了腐败问题。鲁哈尼说，他的政府在着手解决腐败问题时，各种机构施压强大的压力。

鲁哈尼没有直接点名哪些机构在阻挠反腐败，但他明确指出，6家金融机构控制了伊朗货币市场25%的份额，操纵对它们有利的货币政策。在那次讲话中，鲁哈尼提到他曾面见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直陈腐败之严重。

就目前伊朗的政治现状来说，腐败问题只是政治问题的一个表征。鉴于伊朗特殊的权力结构，不难想象是哪些机构在阻挠鲁哈尼政府的反腐政策。

这波抗议浪潮背后的政治因素也是显而易见的。游行示威的爆发地是伊朗的什叶派圣城马什哈德。这个城市是伊朗保守派政治人物易卜拉欣·莱希的家乡（也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故乡）。他在年5月伊朗大选中败给了成功连任的鲁哈尼，此后多次公开鲁哈尼的内外政策。

“抗议经济困难是人民的权利”，强硬派政治人物、内贾德政府时期核问题谈判代表穆哈马迪，对这波抗议浪潮的态度耐人寻味。伊朗议会中的知名保守派、前议员塔瓦科利对媒体称，这次街头抗议是意料之中的，原因就在于鲁哈尼政府糟糕的经济政策。

从伊朗的政治版图来看，年鲁哈尼赢得总统选举以来，伊朗国会改革派议员席位大幅增加，保守派势力事实上被压制。把矛盾引向改革派的经济政策，保守派釜底抽薪，重夺政治主导权的意图不言而喻。

鲁哈尼政府也毫不示弱，把抗议活动的矛头指向保守派。伊朗第一副总统贾汉吉里表示，近日发生在部分城市的示威游行，主要是针对近期物价上涨、通货膨胀等经济问题，极少数不法分子图谋利用民众的不满，给国家和政府制造混乱。他更是意有所指：在背后玩火的人会烧了自己的手。

游行示威的爆发，与伊朗改革派与保守派的权力争夺有关。在目前这个阶段，两派还在“争取”民众。鲁哈尼在新年讲话中，表示要“倾听”民众的呼声，同时对安全人员在应对游行示威时的“克制”表示赞赏。

但如果局势进一步恶化呢？历史已多次表明，在应对内外危机时，伊朗的体制总能保持团结和韧性，革命卫队的功能总能高效发挥。对于这场抗议浪潮，问题不在于是否会结束，而是何时结束。

至于“外部干涉”，还是忘了吧。那不太可能成为左右伊朗国内局势的无形之手。

作者

南风窗主笔雷墨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