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

北大考古研究生访古记之伊拉克卡尔巴拉

发布时间:2018/5/4 8:39:51   点击数:

笔者伊拉克行程图

作者:刘拓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考古系的一名在读研究生。他于7月10日到伊拉克旅游,探寻古迹。原计划从伊拉克出发,走陆路于7月16日左右到达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曾在去年到叙利亚、伊朗、阿富汗、埃及、巴基斯坦等中亚、中东多国探寻古迹。本文为作者回国后写的个人心得,部分文字内容首发于南方周末,并授权中东研究通讯原创发布,供大家参考与学习!注:本文图片均为作者实地拍摄,禁止转载、引用或其他用途。

我给很多想去的地方排过攻略和行程,伊拉克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却从不敢想能在最近几年能够造访。然而突然崛起的“伊斯兰国”和其年年初开始的摧毁古迹行动,让人丧失了等待局势好转的希望。尼姆鲁德、豪尔萨巴德、尼尼微、哈特拉,这些拟定游览名单时还完好的古迹,在一段段恐怖的视频中化为齑粉,这对每一个学习考古的学生来讲,都是一种煎熬。

仅仅半年过去,亚述故地的重要遗址,几乎被摧毁殆尽;而巴格达以南的两河流域下游,作为更古老的苏美尔、阿卡德、巴比伦文明的发祥地,或许也是岌岌可危。

幸而当前伊拉克南部地区虽然恐怖袭击频繁,毕竟不是叙利亚那样的内战状态;更因为年3月摩苏尔博物馆被毁事件发生之后,政府为了宣示对抗“伊斯兰国”的决心,毅然重开了关闭12年之久的伊拉克国家博物馆,现在去可以一饱眼福。借着这个契机,我在做了半年的准备之后,在比较安全的夏季斋月向巴格达进发了。

飞往巴格达——曲折的开端

去往巴格达的行程从德黑兰转机开始。由于什叶派圣地卡尔巴拉和纳杰夫都在伊拉克,什叶派的伊朗成为了去伊拉克人数最多、航班最频繁的国家。当看到候机大厅里谈笑风生的身着黑色罩袍的伊朗女性时,很难想象她们即将前往的是伊拉克这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德黑兰机场

夏日的中东,永远万里无云。由东向西,扎格罗斯山的峰峦从机翼下消失,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刹那间铺展开来。飞机持续下降,一条无比曲折的河流从天边缓缓移动到眼前——这就是底格里斯河。

巴格达的底格里斯河

飞机平稳降落在河西的巴格达机场,机舱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人们齐声念起赞颂安拉的经文——这一场景在之后乘坐汽车、火车时出现了很多次,一次次越发让我热泪盈眶。生活在这样的国家,每一次安全的转移似乎都是一种侥幸,一桩桩幸福与不幸,看得多了,无非是难逃的命数,唯一不变的,是对真主的忠诚与感激。

一位英语极好的前来朝圣的伊朗人主动帮我办理了出关的事宜,得知他要前往纳杰夫、卡尔巴拉、巴格达、萨迈拉这全部四个什叶派圣地,我赶忙询问他形势不太稳定的北部城市萨迈拉是否安全。他说城里没什么问题,他妻子才去过,但路上可能有“达什”。我不知道什么是“达什”,他惊讶得瞪圆了眼睛,说你知道你来的是伊拉克吗,于是比划着杀头的动作,画了个圆圈,里外写上了“万物非主,只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使者”的阿语,我看明白了这是“伊斯兰国”的旗帜。

走出机场大门,一股热浪几乎将人掀翻,虽然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但是巴格达夏季50摄氏度的高温,不身处其中很难想象,好像三米之外燃起熊熊大火,风还从着火处往人身上吹。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作为西亚地势最低的区域,让原本就酷热的环境因为海拔的降低更让人难以忍受;这里又是典型冬雨夏干的地中海气候,夏季几乎一片云都没有,更是给火炉又添一勺油。

巴格达机场

巴格达机场门外是免费的摆渡大巴车,还是双层红车,类似伦敦的著名交通工具。大巴车大约开出两三公里,将乘客放在离候机楼较远的车辆集散点——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恐怖袭击可能性的私家车辆靠近机场大楼。已经是下午五点,我找了一辆的士车,告诉他去穆斯坦绥尔经学院——这是巴格达最有名的古建筑。本来预计在天黑之前还能抢时间看这一个景点。

巴格达机场大巴

路途的艰难远远出乎我和出租车司机的想象——巴格达的路边检查点实在太多。在城郊,大概三四公里有一个,进了城区,增加到不到一公里就有一个。本以为拿着人畜无害的中国护照就可以轻松通过,没想到这是后来麻烦的根源之一。因为参与“伊斯兰国”的人员大量来自中亚、阿富汗地区,很多人的外貌特征和中国非常相像,在伊拉克人看来,中国人是反恐的重点怀疑对象。

每一个检查点都要对护照和签证页的真伪反复查验,有些检查点更要把我在小黑屋关一阵子,等待领导的指示。从这一天开始我逐渐认识到,在当前秩序相对正常的南部地区,对普通外国人影响最大的不是恐怖分子,而是因为十分敏感的反恐神经导致的政府军对外国人的普遍怀疑。这种怀疑虽然能靠持续不断的解释化敌为友,甚至我在沿途遇到的所有最慷慨无私的帮助,都是来自被我的出行目的所感动的伊拉克军人;然而它始终如定时炸弹一般,还是在行程的最末引爆了。

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到达了穆斯坦绥尔经学院,已是日暮时分。经学院早已关门,唯有一轮落日,映红了经学院外墙上精美的阿拔斯王朝砖雕。旖旎的底格里斯河从经学院之侧缓缓流过,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又是和守桥士兵的一番交涉,我走上了跨河的大桥,欣赏那亘古不变的底格里斯河里跳跃着的金黄色的光,直到太阳从长河的尽头落下。

暮光漫天,我却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对初到伊拉克的我难度有点高的城市,去更安定的地方调整思绪。犹豫了几分钟,我拦住一辆出租车,说道:卡尔巴拉!几分钟后就到了汽车站。黑夜掩盖了我的中国脸,没有经过任何检查点的阻拦,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这座什叶派圣城。

卡尔巴拉——什叶的圣地,神圣的殉难

伊拉克文明史底蕴之深厚,恐怕只有埃及能够与之匹敌,与埃及相对单纯的历史时间轴不同,这片区域,从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的纷争开始,就是不同人群逐鹿的主战场,足以让很多历史爱好者看得晕头转向。但简而言之,伊拉克文明史主要经历过亚历山大大帝、阿拉伯人、蒙古人、奥斯曼土耳其的四次大洗牌,由此可分为五个大的段落:

?公元前年左右到前年亚历山大大帝攻陷两河流域,两河流域文明时期。这一时期也可以以公元前年阿契美尼德王朝居鲁士大帝攻灭新巴比伦王国作为结束,但第一波斯毕竟有着浓厚的两河文明色彩,适合放在前一时期。?公元前年到公元年阿拉伯人攻陷萨珊波斯首都泰西封,希腊化与萨珊时期。?公元年到年蒙古人攻陷阿拔斯王朝首都巴格达,倭马亚与阿拔斯王朝时期。伊拉克(库法、巴格达、萨迈拉)在本阶段大部分时间是“伊斯兰国”家的首都所在地。?公元年到年伊拉克王国成立。伊拉克再未成为独立国家,也再未成为伊斯兰世界的中心,直到奥斯曼土耳其的解体。?公元年至今,独立国家伊拉克的近现代史。

可以看出,伊拉克在前三个阶段长达多年的时间里,都是西亚的文化中心。所以造访伊拉克时,并不是只有巴比伦、尼普尔、乌鲁克这样的两河文明可看,安息帝国的哈特拉、萨珊波斯的泰西封,也是世界上同一时期最为壮观的遗址,而本章要谈到的卡尔巴拉,尽管现存建筑年代较晚,但是其思想内涵,则是伊拉克作为伊斯兰世界中心的第三阶段留下的宝贵遗产,也是绝无仅有的景观。

卡尔巴拉街景

晚上十点多到达卡尔巴拉,斋月的圣城,依然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由于晚上七点昏礼做完以后才能开始吃饭,所有店铺经营的时间,自然大幅延长。大街上的旅馆一家挨着一家,用来接待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地的朝圣者;售卖各种食品、饮料、宗教用品的小摊位,挤满了大街的两侧,密集的人流在其中喧闹地穿行——气氛一下子变得放松了下来,因为外国人众多,我就像在其他正常国家旅行一般,放心大胆地拿着相机记录着看到的一切,并不像在巴格达那么惹人注目。事实上,在卡尔巴拉、纳杰夫和巴士拉的三天,是我在伊拉克仅有的不被军队和警察骚扰的日子。

卡尔巴拉街景

但正常总是相对的,各种场景还是会提醒你,这里是伊拉克,这里是圣地。从城外进入圣墓内部,大约要经过五道关卡,检查身上有没有违禁物品,好在这里的警官不会因为我的中国脸,而有额外的怀疑;大街上到处悬挂着伊玛目阿里和侯赛因的画像和大量巨大的阿拉伯文写成的条幅,即使在伊朗马什哈德圣地,也见不到这么多的宗教宣传物。

除此之外,我第一次见识到伊拉克女性着装的保守,所有的成年女性都穿着头身连体的罩袍,30%左右蒙面,这当然有圣地的特殊要求;然而即使后来在巴格达和巴士拉看到的情况,除了特定的时尚区域以外,伊拉克女性最起码会戴着黑色头巾,像伊朗那样五颜六色的头巾极少看到,而只象征性遮半个头的行为更是几乎没有了,并且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女性像伊朗那样主动要求拍照。经历了萨达姆强制推行世俗化的二十多年,伊拉克却比伊斯兰教法统治的伊朗更为保守,这是我没想到的。

望着圣墓的金顶,随着密集的人流穿过第四道关卡,眼前豁然开朗,卡尔巴拉的两座圣墓同时出现。圣墓都是圆形,外墙是蓝色为基调的繁复花纹,相距约七八百米,中间有一条巨石铺成的宽阔大道连接,大道上有成千上万人在走动。一年前,我曾在伊朗马什哈德的伊玛目礼萨圣墓中和神职人员聊天,他们谈起卡尔巴拉,都是眼含热泪;而现在,伊玛目侯赛因,这个让所有什叶派穆斯林都要顶礼膜拜的伟大名字,他用壮烈的牺牲在多年后所创造的的壮观景象,也让我眼含热泪。

卡尔巴拉侯赛因圣墓

伊玛目侯赛因的殉难,是什叶派产生的根源。穆圣归真之后,帝国的继承权发生了问题。一些人认为,穆圣的女婿阿里品行完美,其子哈桑和侯赛因有穆圣的血脉,是最正当的继承人。公元年,阿里被刺,叙利亚总督穆阿维叶就僭夺了哈里发之位,推举制改为世袭,引起很多人不满。

侯赛因作为反对者眼中的正统,于公元年从麦地那前往库法即位的途中,与随行70多人在卡尔巴拉与倭马亚哈里发军队的战斗中壮烈殉难,从此这些人拥随着侯赛因血脉相承的九位伊玛目(加上阿里、哈桑共12位),怀着末位伊玛目暂时隐遁,终将归来的信念,与正统的哈里发传承分道扬镳。这种分离以纯粹世俗政治的争斗为契机,却最终发展为什叶派和逊尼派在宗教、哲学等各方面的区别。伊玛目圣墓崇拜,算是在外人看来什叶派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种习俗。

什叶派的反抗者形象势必为主流哈里发不容,尤其当阿拔斯王朝以正统性更强的名义取代穆阿维叶的倭马亚王朝后,以最正统自居的什叶派自然会让新王朝恐慌。从第七代伊玛目开始,什叶派的活动愈遭限制,这些伊玛目最著名的成就,大约就是一次又一次被迫害而殉教了。目前,第一代伊玛目阿里圣墓在纳杰夫,第七、第九代伊玛目圣墓在巴格达,第八代在伊朗马什哈德,第十、十一代在萨迈拉(第十二代隐遁),其他的圣墓均在麦地那,在沙特瓦哈比政权占领时被摧毁。这些主要因为殉难而引发的崇拜,使得什叶派的这些场所总是流露着浓浓的悲戚气氛。

卡尔巴拉的两座圣墓,西侧属侯赛因,东侧属其弟阿巴斯。我本来希望可以在圣墓内照相,但是在经过最后一道岗前,相机和手机都要寄存——不能照相的手机都不行,这一点也比伊朗马什哈德保守很多,大约是害怕影响里面的肃穆气氛。

卡尔巴拉阿巴斯圣墓

进入圣墓,已经是晚上11点了,然而内部的人口密度,还是让人震惊。圣墓外墙和内部建筑之间,原本是个广场,现在全部用大棚盖上,成为了室内空间,室内供应着充足的冷气,环境比外面舒服太多,数不清的信众坐在地上阅读着古兰经,或者面向圣墓跪拜。进入中心建筑,挤得水泄不通,几乎脚不沾地,就被人流涌得向圣棺扑去。

满墙满顶的镜子装饰和一个又一个繁复的水晶吊灯,闪瞎人的双眼(事实上满工的镜子装饰几乎是所有伊玛目圣墓的特色和标准配置),但这些都不如那震耳的哭声与叫喊声惹人注意——上百人围绕圣棺七八圈,激动而又秩序井然地对其触摸、亲吻。有人嘴里叫着侯赛因的名字,声嘶力竭地哭喊;有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垂泪;大多数人虽然没有过激的举动,但是那种深沉的认真、那种悲戚中带着幸福的祷告,已足以震撼心灵。

但这远不是卡尔巴拉最为疯狂的状态,伊斯兰教历的1月10日,是侯赛因遇难的阿舒拉节,那时,数万什叶派穆斯林会把卡尔巴拉变成人流浮起的城市,人们在大街上游行,在舞台上演出侯赛因殉难的宗教戏剧,更为有名的是其中的自残活动——很多狂热的信徒会用铁链和刀弄伤自己的身体,以感受侯赛因当年受到的苦难。在几天后的伊玛目阿里遇刺日,我也见到了类似的规模较小的场面。

卡尔巴拉俯瞰

已经是晚上12点,从圣墓出来在街上闲逛,耳中却不断传来“达什”的私语,这是路边摊贩对我中国脸的议论。阿富汗的什叶派很多为哈扎拉人,属蒙古人种,和中国人长相十分相似,这里的摊贩大约认为长成东亚模样的大多是阿富汗人,竟毫不忌讳地当面蔑称为恐怖分子——从这一点上,大体可看出什叶派民众对“伊斯兰国”的愤恨。然而,我戴着的眼镜和拿着的巨大单反毕竟不像是阿富汗人的装备,很快就有人问我是哪里来的。得到中国人的答复以后,我沿路收获了大量免费的红茶、点心、干果、还有各种合影——这是我未来数天旅行的常态。

最常态的事情还是发生在白天,因为伊拉克南部的气温非常容易飙升到50度,不管是任何一个城市,走在巷子里,每隔一两分钟就会有人在路边的窗子问“守斋吗?”,回答不守,就问“要喝水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会立刻从屋里端出一大杯冰水,愉悦地看着我喝下去,这个过程是那么自然;然而对于斋月而言,这里更让我感动的使他们对异教徒的理所当然的宽容。伊拉克普通民众待人之热情友善,是我去过的穆斯林国家之最;然而民风越是友好,心里也越发悲哀——这样的民族,这样和恐怖主义看起来毫不沾边的民族,何至于会闹成今天这步田地。

于是我并没有从卡尔巴拉直接去纳杰夫,而是我向东前往希拉省,参观伊拉克古迹中知名度最高的巴比伦古城。随后在南下去往尼普尔、乌尔、乌鲁克诸城的过程中,连续数天遇到了被抓捕之前最棘手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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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ils.tsinghua.edu.cn刘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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